马车在江南的青山绿水间又行了两日,地势逐渐抬升。官道变成了仅容一车通过的青石板路,两旁修竹茂林,溪声潺潺。
按照洛青衣的指引,马车最终在一处名为栖霞口的山谷前停下。前方已无车马大道,唯有一条蜿蜒曲折、以卵石铺就的小径,隐入苍翠欲滴的竹林深处。
苏大家,前方便是浣花溪地界,车马难行,需劳烦各位步行入内了。洛青衣翻身下马,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回到师门的轻松。
苏清辞颔首,与秋韵、知微一同下车。早有浣花宫弟子在此等候,皆是身着水碧或月白劲装的年轻女子,行动间悄无声息,训练有素地将行李物品接过。苏清辞注意到,这些弟子虽看似寻常,但步履轻盈,气息沉稳,显然都身负不俗的武功。
步入竹林小径,空气顿时变得清新湿润,竹叶清香扑鼻。小径沿溪而建,溪水清澈见底,撞击卵石发出琤琮之声,与林间鸟鸣相和,宛如世外仙境。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群山环抱之中,一片开阔的谷地展现眼前。
谷中屋舍俨然,皆是以竹、木、茅草搭建,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不见丝毫匠气。最引人注目的,是谷地中央一片巨大的平台,以青石板铺就,平台四周依山势搭建了数层竹制看台,此刻已是人头攒动,衣着各异的江湖人士与浣花宫弟子混杂其间,人声鼎沸,气氛热烈。平台正前方,一座以鲜花和锦缎装饰的高台尤为醒目,想必便是主审席。
那里便是绣林台,大赛便在此举行。洛青衣介绍道,语气中带着自豪,苏大家请随我来,已为您备好下榻之处。
苏清辞一行人被引至谷地一侧地势稍高、视野极佳的一座精致竹楼。竹楼四面通风,垂着薄如蝉翼的纱幔,楼内陈设雅致,熏香袅袅。从这里的窗户望去,正好能将整个绣林台尽收眼底。
宫主正在闭关准备明日决赛事宜,特命晚辈致歉,今日不能亲迎。洛青衣恭敬道,宫主交代,请苏大家好生歇息,明日大赛开幕,再请苏大家上座主审。
苏清辞微微一笑:无妨,宫主客气了。
她走到窗前,望着下方熙攘的人群。各路人马齐聚于此,服饰各异,气息迥然。有身背药篓、衣衫简朴的游方郎中,有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世家子弟,更有许多如洛青衣这般劲装利落的武林儿女。这与她以往接触的朝堂官员、市井商贾乃至异域使节都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草木清香、兵刃铁腥与某种难以言喻的野性气息。
秋韵与知微站在她身后,也好奇地打量着下方景象。她们自幼在规矩森严的总院长大,何曾见过这般自由不羁的场面?眼中既有兴奋,也带着几分拘谨。
师父,这些江湖中人绣花,当真能与咱们总院相比吗?知微忍不住小声问道。
苏清辞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轻声道: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江湖自有江湖的道理,且静心观看便是。
她注意到,在人群中,有几道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她所在的竹楼。那目光中带着审视,甚至隐隐有几分敌意。苏清辞不动声色,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远处,某株高大的古松枝桠间,墨玄的身影与枝叶阴影完美融合,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丈量着台下每一个可疑的身影。
翌日清晨,一声清越的钟鸣响彻山谷,绣林大赛正式开幕。
主审席上,苏清辞端坐中央,左右分别是丐帮的九袋长老和南海派的掌门夫人。花想容果然没有出现,只派了一位年长的女长老代为致辞。
浣花宫十年一度绣艺大赛,今次有幸邀得苏大家莅临主审,实乃我江湖绣艺界之盛事。女长老声音洪亮,望诸位参赛者各展所能,切磋技艺,弘扬我辈绣道!
话音落下,掌声雷动。无数道或好奇、或敬佩、或审视的目光聚焦于主审席上的苏清辞。
大赛正式开始。
首先登场的是浣花宫本门的弟子。她们并未使用寻常绣架,而是每人手持一个特制的圆形竹绷,绷上素绢,以站姿或坐于蒲团之上,手指翻飞,运针如风。其针法灵动跳跃,不拘一格,绣出的图案或如行云流水,或如落英缤纷,充满了随性与写意的美感,与官方绣院严谨工整的风格大相径庭。尤其是一种名为飞花点翠的针法,以极细的针尖快速点刺,形成朦胧梦幻的色彩过渡,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紧接着,其他受邀的江湖门派与散人绣娘也纷纷登场,展示独门绝技。
来自蜀中唐门的一位女弟子,竟将绣线与机关暗器结合,绣出的蝴蝶翅膀能以特定手法激发,射出细如牛毛的毒针,虽为比赛并未淬毒,但其构思之奇、技艺之精,令人咋舌。
一位苗疆的蛊师,展示的并非寻常丝线刺绣,而是以特制的药水浸泡丝线,绣出的图案在月光下会显现出诡异的荧光,并能散发出不同的气味,据说可用于传递密信或施展巫蛊之术。
南海派则带来了他们的贝珠绣,以打磨光滑的细小贝壳、珍珠替代丝线,绣制出流光溢彩的海底世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华美异常。
还有一位来自西域的番僧,展示的金刚绣,以韧性极强的天蚕丝混合金线,绣制佛教梵文与法器,图案庄严肃穆,据说有辟邪护身之效,针法刚劲有力,与中原绣法的柔美截然不同。
每一派登场,都引来一片惊叹与议论。秋韵与知微看得目不暇接,她们自幼在总院学习,何曾见过如此光怪陆离、各具神通的绣艺?只觉眼界大开,以往许多固有的观念都被打破。苏清辞亦是全神贯注,仔细观察着每一种独门技法的特点与精髓,心中不断与自己所学印证、比较,时而颔首,时而凝思。
主审席上,几位评审也低声交流着看法。丐帮长老对唐门的暗器绣啧啧称奇,南海夫人则对贝珠绣的华美赞不绝口。
江湖之大,果然能人辈出。苏清辞轻声感叹,许多技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位代为主持的浣花宫女长老闻言,谦逊道:江湖野趣,不入庙堂法眼,让苏大家见笑了。
苏清辞微微摇头:野趣自有野趣的生机与道理。
她明白,这绣林盛会上的群芳争艳,不仅仅是技艺的展示,更是不同生存环境、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智慧结晶。这与她编纂《绣典》所追求的海纳百川之精神,实则殊途同归。
大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奇技迭出,异彩纷呈。而在这片热闹之下,苏清辞敏锐地察觉到,那几道不善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她端起茶盏,借着品茶的间隙,目光淡淡扫过台下几个方向。
这场江湖绣艺大赛,注定不会仅仅是一场简单的技艺比拼。那位始终未曾露面的浣花宫主,究竟在暗中筹谋着什么?苏清辞轻轻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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