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圣”尊号带来的喧嚣与荣光,如同太湖上骤起的风浪,虽声势浩大,终究在停云别院的宁静底蕴中渐渐沉淀下来。金印紫绶被恭敬收于匣中,朝廷的旌表与天下的赞誉,并未打乱苏清辞与萧惊寒已然步入正轨的半隐生活。教导弟子、研习绣艺、泛舟湖山……日子依旧如涓涓细流,从容向前。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尤其是在苏清辞已被推至“绣圣”尊位,名动天下之时,一些游离于朝堂与市井之外的力量,也开始将目光投向了这片太湖烟雨深处的停云别院。
这一日,秋阳明媚,湖面如镜。苏清辞正在绣楼内指点两名弟子处理一幅山水绣品的远景层次,萧惊寒则于楼下书房翻阅古籍。院外忽传来一阵清越的铃铛声,伴随着马蹄轻踏石板的脆响,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别院紧闭的大门前。
来者并非官差驿使,亦非寻常访客。守门的婆子透过门缝望去,只见门外立着三骑。为首一人身着水碧色劲装,身姿挺拔,面容清秀中带着几分英气,腰间悬剑,马鞍旁却挂着一个精致的绣囊。她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束、年纪稍轻的女子,三人皆风尘仆仆,眼神清亮,气息绵长,一看便知身负不俗的武艺。
“请问,此处可是苏大家停云别院?”为首女子声音清脆,不卑不亢。
婆子不敢怠慢,连忙通报。片刻后,芸娘亲自来到门前。她如今虽多数时间在京城总院操持,但每月总会抽空来别院向苏清辞请示汇报,今日恰好在场。
“诸位姑娘从何而来?寻我家主人有何贵干?”芸娘目光扫过三人,心中暗自警惕。这几人气质独特,绝非寻常绣娘或官家小姐。
那碧衣女子微微一笑,抱拳一礼,姿态洒脱:“晚辈浣花宫弟子,洛青衣,奉宫主之命,特来拜见苏大家,呈上请柬与薄礼。”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以火漆密封、封面绘有淡雅兰草纹样的信函,以及一个巴掌大小、以锦缎包裹的扁平木盒,双手奉上。
“浣花宫?”芸娘闻言,心中一动。她执掌绣院事务多年,对天下绣艺流派了如指掌,自然听过这个名号。
浣花宫,乃是江湖中一个极为特殊的门派,据说其门人皆为女子,亦正亦邪,行事隐秘,不仅武功独树一帜,更以一手精绝的“浣花绣”闻名于世。其绣品流传极少,但每一件都堪称艺术珍品,风格灵动飘逸,与世俗绣法迥异,在江湖与部分顶级收藏家圈子里享有盛誉。
只是浣花宫素来避世,极少与外界往来,更不曾与官方的巾帼绣院有过接触。今日突然遣使前来,所为何事?
芸娘不动声色地接过信函与木盒,验看火漆完好,便道:“请洛姑娘稍候,我这就去禀报主人。”
绣楼之上,苏清辞听闻“浣花宫”三字,执针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她放下手中的活计,对弟子们温言道:“你们先自行揣摩,我去去便回。”
来到前厅,萧惊寒也已闻讯从书房过来,正负手立于窗边,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被引入厅内奉茶的洛青衣三人。他虽不言,但那久居上位的气势与军旅淬炼出的锐利眼神,让洛青衣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神色间更多了几分恭敬。
苏清辞步入厅中,洛青衣三人立刻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皆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好奇与敬仰。眼前的女子,素衣简饰,容颜清丽,气质温婉如水。若非早知其身份与那震古烁今的成就,几乎难以将她与“绣圣”尊号联系起来。
“晚辈洛青衣,携师妹林素心、楚云薇,拜见苏大家!”三人齐声行礼,姿态标准,带着江湖儿女的爽利。
“不必多礼。”苏清辞微微抬手,目光落在洛青衣呈上的信函与木盒上,“贵宫主遣三位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洛青衣上前一步,再次双手奉上信函与木盒,恭敬道:“宫主久慕苏大家之名,钦佩您编纂《绣典》、惠泽天下绣艺之无量功德。特命晚辈前来,奉上请柬与信物,诚邀苏大家移驾江南浣花溪,主持我浣花宫十年一度的‘江湖绣艺大赛’。”
“江湖绣艺大赛?”苏清辞接过信函,并未立刻拆开,而是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号。她虽知浣花宫绣艺超群,却不知其内部还有这等赛事。
“正是。”洛青衣解释道,“我浣花宫以绣、武立派,这绣艺大赛乃宫中传统,旨在激励门下弟子精进技艺,亦会邀请少数与浣花宫有渊源的江湖绣艺同道参与切磋。此次恰逢宫主出关,感念苏大家振兴绣艺之伟业,故破例广发请柬,并恳请您担任大赛主审。以您的眼光与威望,为大赛定鼎,亦使我浣花绣艺能得圣手指点,与天下英杰交流共进。”
她的话语清晰有条,既表达了敬意,也说明了缘由。苏清辞这才拆开火漆,取出内里以清雅小楷书写的信笺。信的内容与洛青衣所言大致相同,但措辞更为典雅恳切,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苏清辞的推崇以及对绣艺交流的真诚渴望,落款处是“浣花宫主 花想容”的一方朱红小印,印纹正是一朵姿态曼妙的兰花。
看完信,苏清辞又打开了那个锦缎包裹的木盒。盒内衬着柔软的红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方素白的手帕。手帕看似寻常,但苏清辞指尖刚一触及,便察觉出异样——其质地绝非寻常丝绸棉麻,触手温润中带着一丝奇异的韧性。她将手帕拿起,对着光线展开。
只见那方寸之间的素帕之上,竟以极其细密、几乎肉眼难辨的针法,绣出了一幅《空谷幽兰图》。兰叶舒展如剑,花瓣轻盈若飞,更奇妙的是,那兰花的颜色并非固定,随着光线角度的变化,竟由初时的月白,渐渐泛出淡淡的紫晕,仿佛真花在晨曦中绽放,灵动非凡,气韵天成。其针法之精微,意境之超脱,竟连见惯了顶尖绣品的苏清辞,心中也暗自喝彩。
“这是……”苏清辞看向洛青衣。
洛青衣眼中闪过一丝自豪:“此乃我宫主亲手所绣的‘流光浣花锦’,以特殊技法织就底料,再辅以独门‘幻色针’,方能随光变色。此帕既是信物,亦是我浣花宫对苏大家技艺的一份微末见礼,望大家不弃。”
这份礼物,可谓既重且巧。它不仅展示了浣花宫深不可测的绣艺,更表明了其邀请的诚意。
苏清辞轻轻摩挲着那方流光溢彩的手帕,心中念头飞转。江湖门派,与她以往接触的朝堂、市井乃至异域都截然不同,其规则、行事风格皆属未知。浣花宫此举,是单纯慕名请教,还是另有深意?这“江湖绣艺大赛”,是纯粹的技艺切磋,还是暗藏其他风波?
她下意识地看向萧惊寒。
萧惊寒依旧立于窗边,目光与她短暂交汇,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但凭你心意决断”的信任。
苏清辞收回目光,再次落在那方流光浣花锦和手中的请柬上。她生性并非怯懦避事之人,否则也无法取得今日成就。相反,对于这从未涉足过的“江湖”,对于这神秘莫测的浣花宫及其独步天下的绣艺,她内心深处,那股对未知技艺探索的渴望,被悄然点燃了。
编纂《绣典》,旨在总结已知;而探索未知,亦是绣艺永葆生机的源泉。若能借此机会,一窥江湖绣艺的奥妙,与那位神秘的浣花宫主交流论艺,或许能为她的《绣艺心悟》开启新的篇章,甚至为天下绣艺,再添一抹异彩。
沉吟片刻,苏清辞抬起头,看向目光殷切的洛青衣,唇角泛起一丝温和而坚定的笑意:
“贵宫主盛情相邀,诚意可感。清辞不才,蒙此厚爱,岂敢推辞?请回复宫主,苏清辞……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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