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冬的第一场细雪悄然覆盖长安城时,一封来自西域矿冶都督府的八百里加急密报,裹挟着凛冽的寒气与足以驱散任何严寒的灼热消息,被径直送入了靖安王府的书房。
彼时,萧惊寒正与苏清辞对坐手谈,黑白棋子错落于楸枰之上,室内炭火融融,茶香袅袅,一派闲适安宁。墨离无声无息地步入,将一封火漆密封的铜管呈上,那凝重的步伐与铜管上沾染的未化雪粒,瞬间打破了这份静谧。
萧惊寒执子的手微微一顿,放下白玉云子,接过铜管。验看火漆无误后,他指尖微一用力,撬开管盖,取出了内里卷裹的绢帛密信。目光快速扫过其上字迹,饶是他心性早已锤炼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刻那深邃的眼眸中,亦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随即化为一种沉甸甸的、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他没有言语,只是将密信递给了对面的苏清辞。
苏清辞接过,展开细读。
信是都督府新任都督,亦是萧惊寒一手提拔的心腹将领亲笔所书。字迹遒劲,力透纸背,汇报的正是金驼岭金矿首年开采的最终核验结果:
“……自去岁秋末正式开采,至本月朔日止,首年共计采出高品位金矿石……经就地初步冶炼,得成色足赤金锭……折合库平银……若计后续深采及伴生矿脉,储量犹远胜于此……首批巨额金锭已由黑云骑精锐押解上路,不日即可抵京入库……”
那一连串庞大到令人心惊的数字,仿佛带着金戈铁马般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掌心。尽管早有预期,但当这实实在在的、足以“充盈半壁国库”的财富被具体量化时,那种冲击力依旧让她呼吸为之一窒。
她仿佛能看到,在那片曾经荒凉寂寥的西域山岭深处,如今是怎样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巨大的矿坑如同大地敞开的宝库,闪烁着诱人的金黄光泽;轰鸣的水车带动着破碎的巨锤;蜿蜒的矿洞深处,矿工们挥汗如雨;而冶炼工坊内,炽热的炉火昼夜不熄,将粗糙的矿石淬炼成一块块沉甸甸、光灿灿的国之基石。
这不仅仅是冰冷的数字,这是能扭转乾坤、奠定盛世基业的磅礴力量。
“首年便有如此成效……远超你我所料。”苏清辞放下密信,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凉,声音却竭力保持着平静。
萧惊寒重新执起那枚白玉棋子,在指间摩挲,冷峻的面上看不出太多喜怒,只淡淡道:“西域都督府上下用心,将士用命,方有此效。此乃国运所钟,亦是……你之功。”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苏清辞明白,他指的是她献出金矿图纸之举。没有那张源自生母遗物、尘封多年的地图,这一切都无从谈起。
“是朝廷调度有力,将士们辛苦。”她谦逊一句,随即问道,“这批金锭入库,户部那边……”
“李晏清怕是早已望眼欲穿。”萧惊寒唇角几不可察地微扬一下,落下一子,“陛下那里,我即刻入宫禀报。”
果然,当萧惊寒携密信入宫,将金矿首年惊人的产出禀明皇帝萧景澜后,年轻的帝王纵然心性沉稳,也禁不住从龙椅上霍然起身,反复核对着绢帛上的数字,眼中迸发出如同少年人般的璀璨光彩。
“好!好!好!”萧景澜连说三个好字,抚掌大笑,声震梁宇,“天佑大靖!皇叔,皇婶之功,实难书于竹帛!有此巨利,我大靖社稷,可谓安如磐石矣!”
他兴奋地在御案前踱了几步,猛地停下,目光灼灼地看向萧惊寒:“皇叔,金锭何时可到?户部……不,是朕,朕已迫不及待要看看,这解我燃眉之急、铸我盛世根基的‘及时雨’了!”
数日后,一个天色未明的清晨。一支风尘仆仆、戒备森严的队伍,在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悄无声息地驶入了皇城玄武门,直奔户部银库所在。
队伍核心是数十辆以厚毡覆盖、以铁链牢牢锁死的沉重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吃力的声响,留下深深的车辙印。押运的并非寻常兵士,而是身着玄甲、煞气凛然的黑云骑精锐,为首者正是墨离。
户部尚书李晏清早已率领一众户部官员,冒着严寒等候在银库之外。这位素来以沉稳干练着称的老臣,此刻虽竭力维持着官体威仪,但那微微颤抖的胡须与不断摩挲着玉笏的手指,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与期盼。
当第一辆马车的毡布被掀开,露出其下码放整齐、在晨曦微光中依然流泻出暗沉金色光辉的硕大金锭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视觉冲击,沉甸甸的,冷冰冰的,却仿佛蕴含着能让整个帝国血液奔腾起来的巨大能量。
“验——收——!”司库官拖长了嗓音,带着一丝颤抖。
早已准备好的户部吏员与宫中内侍监代表一同上前,撬开箱笼,取出金锭,以特制的砝码、戥子逐一称量,以试金石反复刮验成色……整个验收过程庄重而缓慢,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的冰冷气息与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
“金锭一千二百三十四块,总重……成色足赤九九,无一差错!”最终,司库官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唱报出最终结果。
声音落下,人群中隐隐传来一阵松气声。李晏清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他快步上前,亲手抚摸着那冰凉而坚实的金锭,眼中竟隐隐泛起泪光。只有他这个掌管国家钱袋子的户部尚书才最清楚,这笔巨额黄金的入库,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困扰朝廷多年的财政压力,至此可谓烟消云散!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虽未明发邸报,但朝堂核心重臣们,几乎在同一时间都感受到了那股自户部银库弥漫开来的、令人心安的“底气”。
翌日朝会,气氛都与往日截然不同。
皇帝萧景澜端坐龙椅,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从容与自信。当有官员奏报边军需增拨冬衣粮饷时,萧景澜未等户部官员出列诉苦,便已淡然开口:“准。着户部即日拨付,务必使戍边将士饱暖,不得有误。”
当工部奏请加大水利工程投入时,萧景澜亦是毫不犹豫:“淮河堤坝加固,关系数百万生灵,不容丝毫懈怠。所需钱粮,工部具表上来,朕一并准了。”
甚至当礼部小心翼翼提出,来年科举可否适当增加录取名额及赏赐,以彰文治时,萧景澜也欣然应允:“可。天下英才,皆朕股肱,正当厚待。”
这一连串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准”字,如同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所有担忧国用不足的臣子之心。他们敏锐地意识到,陛下手中,定然是握有了前所未有的充足底气。虽无人明言金矿之事,但那股“国库充盈”的春风,已然吹遍了太极殿的每一个角落。
退朝之后,萧景澜特意留下了萧惊寒与李晏清。
“李爱卿,”萧景澜看着面露红光、步履轻快的户部尚书,含笑道,“如今钱粮足备,前番议定的减免赋税、兴修水利、增加官学投入、抚恤边军、设立济民仓等诸项惠民之策,可以更快、更彻底地推行下去了吧?”
李晏清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陛下圣明!臣必竭尽全力,统筹调度,务使我皇恩浩荡,如春风化雨,普惠天下万民!有此巨资为基,臣敢立军令状,三年之内,必使我大靖仓廪实,府库充,百姓安居乐业,远胜前朝!”
萧惊寒立于一旁,静静听着。他知道,这笔巨大的财富,正如苏清辞所期盼的那样,没有用于帝王奢靡或权贵享乐,而是真正化为了利国利民的甘霖。
它正在迅速转化为边关将士身上温暖的棉衣、手中锋利的兵器;转化为各地加固的河堤、新修的水渠;转化为州县官学中朗朗的读书声、贫寒学子手中崭新的书籍;转化为市面平稳的粮价、百姓脸上真切的笑容……
这不仅仅是财政数字的跃升,更是一个王朝进入鼎盛时期最坚实的物质基础与最强大的信心来源。它如同给飞速奔驰的“靖安”盛世,注入了最强劲、最持久的动力,使得这辆庞大的帝国马车,得以更加平稳、更加自信地驶向前所未有的辉煌。
而这一切的起点,都源于那方被苏清辞从尘封旧物中发现的、浸水显影的锦缎地图。萧惊寒望向宫城外靖安王府的方向,目光深邃。他的清辞,以她独有的方式,不仅绣出了山河壮丽,更亲手为这盛世,铸就了最牢固的黄金基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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