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金驼岭发现大型金矿的消息,尽管朝廷采取了极为隐秘的处理方式,仅以设立“矿冶都督府”开发普通矿产的名义低调推进,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当大批工部匠人、户部钱粮以及精锐护卫军队开始频繁调动,指向西域南部那片原本无人问津的荒岭时,一些嗅觉敏锐的势力,便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长安城内,几大世代簪缨、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其触角早已深入朝堂与地方的方方面面。他们或许无法立刻探知金矿的确切规模和位置,但朝廷如此兴师动众、并由摄政王萧惊寒亲自督办的“矿产”,绝非凡品。结合近年来朝廷财政状况的微妙变化,一个令人心跳加速的猜测,在这些世家核心人物的书房密室内,悄然滋生、蔓延——那很可能,是金矿,而且是一座前所未有的大型金矿!
巨大的财富,如同最甜美的蜜糖,吸引着嗜血的蜂蚁。尽管朝廷明令矿权国有,由都督府直接管辖,但千百年来,世家门阀与皇权争夺资源、把持利益的博弈从未停止。如此一块肥肉,岂能眼睁睁看着完全落入朝廷,或者说,落入萧惊寒的掌控之中?
率先按捺不住的,是以陇西李氏、清河崔氏为首的几个老牌世家。他们在朝中势力深厚,门生故旧遍布六部,尤其在工部和户部,根基颇深。这一日,李氏家主,亦是当朝太仆寺卿的李明远,在其府邸幽静的后园水榭中,设下私宴,受邀前来的,仅有崔氏家主崔琰以及另外两位利益攸关的世家代表。
水榭四面垂帘,隔绝了外界视线。
酒过三巡,李明远放下酒杯,抚着花白的胡须,看似随意地叹道:“听闻西域近日不甚太平,摄政王殿下亲设都督府,劳师动众,真是辛苦了。”
崔琰会意,接口道:“李公所言极是。西域地广人稀,矿产开发,耗资巨大,且环境险恶,仅凭朝廷之力,恐力有未逮啊。想当年,河东盐池、江南矿务,亦多有借助民间贤达之力,方得顺利开发,利国利民。”
另一位王姓家主压低声音:“崔公此言,深得我心。如此重大矿务,若由朝廷专营,一则效率堪忧,二则……这利益分配,恐怕也难以尽如人意。若能仿效旧例,允我等世家参与其中,出钱出力,共享其成,岂不两全其美?”
他们口中的“参与”、“共享”,其核心目的,便是要打破朝廷的专营,至少也要分得一杯羹,乃至利用其庞大的势力网络,逐步渗透,最终实现对矿权的实质影响甚至垄断。
李明远眼中精光一闪,沉吟道:“只是……摄政王态度强硬,陛下亦对其信任有加。直接提出分润矿权,恐难如愿,反会打草惊蛇。”
“明远公虑的是。”崔琰阴柔一笑,“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需徐徐图之。我等可先从旁施压,让朝廷感受到,若无我等世家配合,这矿,未必能开得那么顺畅。”
一场针对金矿开采权的无声较量,就此在暗流中展开。
数日后,朝堂之上,关于西域矿冶都督府的奏报开始多了起来。先是工部有官员出列,奏称开发西域矿产,所需工匠、物料甚巨,目前工部库存及招募人手恐有不足,建议“广纳民间巧匠,以补官营之缺”。这“民间巧匠”背后,自然少不了与世家关联的工坊势力。
紧接着,户部亦有官员附和,言及长途运输、后勤保障费用高昂,或可考虑“招商入股,共担风险”,试图将商业资本引入这国家专营项目。
更有御史风闻奏事,隐隐指责都督府用人“过于专断”,排斥“地方贤达”,不利于稳定西域民心云云。
这些奏报,看似都是从实际出发,为朝廷分忧,但其背后隐含的意图,萧景澜与萧惊寒心知肚明。
萧惊寒立于丹陛之下,面色冷峻,对于这些看似合理的建议,并未直接驳斥,只是淡淡道:“工部人手不足,可加大招募力度,提高匠人待遇,所需物料,按章程采购即可。户部所虑运输保障,兵部与都督府自有安排,不劳商人涉足。至于用人,都督府自有考量,以忠诚干练为首要,不看出身门第。”
他的回应,干脆利落,直接将世家试图渗透的几条路径一一堵死,态度强硬,不留丝毫余地。
朝堂上的试探受挫,世家并未罢休,转而开始利用其地方势力,进行更隐蔽的掣肘。
通往西域的几条官道上,原本顺畅的物资运输,开始莫名其妙地出现“意外”。
负责押运粮草器械的官兵,在某些世家影响力深厚的州府境内,会遭遇地方衙役各种繁琐的盘查与刁难,延误行程;一些关键的建材,如优质木材、特定规格的铁器等,在采购时也突然变得紧俏起来,价格被暗中哄抬,或者被与世家有关的商行提前囤积。
更有甚者,开始有零星的、关于西域金驼岭“矿工苦役”、“破坏圣地”、“招惹山神”等流言,在边境和长安市井间悄然散布,试图制造民意压力,抹黑朝廷的开矿行动。
这些手段,虽不致命,却如蚊虫叮咬,令人不胜其烦,严重干扰了都督府前期的建设进度。
靖安王府书房内,萧惊寒听着墨离禀报各地传来的阻碍消息,眼神冰冷如刀。
“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却甚是碍眼。”他冷哼一声,“看来,是这些年对他们太过宽容了。”
苏清辞端着一盏参茶走进来,正好听到这句。她将茶盏轻轻放在他面前,温声道:“可是为金矿之事烦心?”
萧惊寒没有隐瞒,将世家暗中作梗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苏清辞沉默片刻,道:“他们觊觎利益,乃是本性。强硬弹压,虽可一时奏效,但恐激化矛盾,于长远稳定不利。或许……可另辟蹊径?”
“哦?”萧惊寒看向她,“你有何想法?”
“利益动人心,他们想分一杯羹,无非是看到了金矿的巨大价值。”苏清辞思路清晰,缓缓道,“但朝廷专营之策,关乎国本,绝不可动摇。不过,我们或可将其注意力,引向别处。”
她走到悬挂的西域舆图前,指尖轻点金驼岭周边区域:“金矿开采,需要大量的工具、衣物、粮食、药品,需要兴建住所、仓库、道路。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市场。朝廷可以明确公告,金矿由都督府专营,绝无更改。但矿场建设与日后数万矿工、军士的日常所需,朝廷可向外招标采购,公平竞争。同时,鼓励商队在矿场附近建立集市,服务矿工,朝廷予以保护并收取商税。”
她看向萧惊寒:“将围绕金矿产生的周边商业机会,适度放开。让这些世家、商贾,去争夺这些看得见、也能合法获取的利益。如此一来,既能满足部分人的逐利之心,缓解他们的抵触情绪,又能借其力量,繁荣矿区经济,减轻朝廷后勤压力。而核心的矿权,依然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
萧惊寒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芒。苏清辞此法,可谓釜底抽薪。不与世家在矿权归属上进行正面冲突,而是巧妙地画了一个更大的饼,将他们的贪婪引导至可控的、附属的领域。既维护了原则,又化解了阻力,甚至还能借力打力。
“好一个‘围三阙一’!”萧惊寒抚掌,“如此一来,那些世家若再纠缠矿权,便是无理取闹,自绝于这巨大的周边利益。而只要矿权在手,这些边角利益,随时可以调整。”
翌日,萧惊寒便将自己的决断与苏清辞的建议,禀明了皇帝萧景澜。
萧景澜亦觉此计甚妙,当即准奏。
很快,朝廷便明发诏令,再次重申西域金驼岭矿场为国家专营,任何企图染指矿权之行为,皆以谋逆论处。但同时宣布,为保障矿场建设与运营,将面向天下商贾,公开招标采购各类物资,并在矿区划定区域,允许建立集市,朝廷提供保护并制定公平税则。
此令一出,那些原本暗中使绊子的世家,态度立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严厉的警告让他们不敢再在矿权上动歪心思,而放开周边商业的机会,又让他们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与其冒着风险去触碰朝廷逆鳞,不如转而争夺这些唾手可得的订单和市场。
一时间,各大世家旗下的商行、工坊纷纷行动起来,不再阻挠运输,反而积极备货,打探招标信息,试图在这场围绕金矿的“盛宴”中,分得最大的一块蛋糕。
一场潜在的、激烈的矿权之争,就这样被苏清辞一个巧妙的“利益疏导”之策,悄然化解于无形。朝廷的核心利益得以保全,矿场建设阻力大减,而世家们也找到了新的逐利方向。这看似退让的一步,实则是以空间换时间,以边角利益巩固核心利益的高明手腕。
萧惊寒看着舆图上那标志着金驼岭的点,冷峻的唇角微勾。他的清辞,不仅能用绣针描绘山河,更能以智慧,在这无声的权谋战场上,绣出四两拨千斤的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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