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日的喧嚣与辉煌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沉淀下来的喜悦与更为现实的挑战。“清辞绣坊”的招牌在晨光中静静矗立,门内却已是一派与昨日庆典截然不同的景象。
贺礼与堆积的银钱已被小心收妥,取而代之的是铺满宽大工作台的各色丝线、展开的画稿、墨迹未干的订单登记簿,以及空气中愈发浓烈的专注气息。
苏清辞几乎彻夜未眠。兴奋之余,更多的是冷静的思忖。开业火爆是开门红,但若后续管理混乱,效率低下,品质波动,那么这初绽的繁华只会是昙花一现。她来自现代的灵魂深知,小作坊靠人情,大一点的组织必须靠制度。要将这艘刚刚起航的小船驶得更稳更远,必须立刻建立起清晰的规则框架。
天刚蒙蒙亮,她便召集了目前绣坊的全部成员——春桃、周娘子、芸娘、招娣。四人脸上还带着昨日的兴奋与疲惫,但眼神都亮晶晶地望着她。
“姐妹们,”苏清辞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扫去了最后的睡意,“开业是个好彩头,但往后才是真正的开始。订单多了,人手也要增加,活计怎么分,钱怎么算,都得有个明白章程,这样才能做得长久,大家心里也踏实。”
她将熬夜拟出的几张写满条陈的纸贴在墙上最显眼处。
“第一,是工钱制度。”她指向第一条,“往后,咱们的工钱分三块:基础月钱、计件提成、年终分红。”
“分红?”几人几乎异口同声,尤其是周娘子和芸娘,脸上写满了困惑与难以置信。她们做过多年绣活,从未听过雇工还能参与“分红”。
“对,分红。”苏清辞语气肯定,详细解释,“基础月钱保证大家日常所需,按手艺和责任分不同等级。计件提成,做得多,拿得多,公平合理。至于年终分红——”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惊讶的面孔,“就是将绣坊一年下来赚得的纯利,拿出一部分,按每个人这一年的贡献大小分给大家。绣坊赚得越多,大家分得就越多。从今往后,咱们不止是东家和雇工,更是捆在一起、同甘共苦的伙伴。”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春桃和招娣眨着眼睛,努力消化着“分红”的概念。周娘子呼吸急促,手指微微颤抖,她做了一辈子工,从未想过还能分享东家的利润!芸娘则陷入了沉思,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东家…这…这规矩太重了…使不得啊…”周娘子喃喃道,声音有些发颤,是惊喜,也是惶恐。
“周姨,有何使不得?”苏清辞微笑,语气却不容置疑,“绣坊是大家一针一线做起来的,未来的好光景,自然也该大家共享。只要咱们齐心,我有信心,年底各位拿到手的分红,绝不会比一年的工钱少!”
这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与巨大的干劲,瞬间取代了最初的惊疑,在每个人心中汹涌澎湃。
接着,她公布了详细的绣娘等级:学徒、熟手、工师、掌案。每个等级对应不同的月钱标准、可承接的绣品难度范围,以及——教授学徒的资格与责任。晋升需通过公开透明的技艺考核。
“春桃,”苏清辞点名,目光带着鼓励与信任,“你虽年纪轻,但学得快,肯吃苦,也有责任心。即日起,你升为‘工师’,月钱涨一倍。负责带教招娣,并协助我核查日常绣品的质量。”
春桃猛地抬头,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激动得嘴唇哆嗦了几下,才重重地点头:“哎!苏姐姐......东家放心!俺一定好好干!”
“周娘子,”苏清辞看向经验最丰富的老绣娘,“您手艺最稳,见识最广,这‘掌案’一职,非您莫属。往后所有复杂的大件绣品、重要的客户定制,都由您来牵头把关,遇到技术难题,也需您来拿主意。”
周娘子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那是被极大尊重和信任的激动,她郑重点头:“承蒙东家看重,老身…...定竭尽全力!”
“芸娘,”苏清辞看向心思细腻的姑娘,“你悟性好,对色彩和图案感觉极佳。往后绣品的新花样设计、试色定稿,主要由你负责。若有好的想法,尽管提出来。”
芸娘矜持地抿嘴一笑,眼中光彩更盛:“是,东家。”
“招娣,”最后,她看向最年幼的,“你基础稍弱,但肯下功夫,便从‘学徒’做起。跟着春桃好好学,用心练,早日升上熟手。”
招娣用力点头,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俺一定拼命学!”
制度初定,绣坊的运作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清晰的脉络和方向。每个人都有了明确的目标、职责和奔头。
苏清辞又引入了简单的流水线概念和岗位责任制。将一件复杂绣品拆解为设计、描稿、铺大色、精绣、收边、最终质检等环节,依据各人特长分工协作,并在流程单上签字画押,责任到人,极大提升了效率,也避免了推诿和混乱。
她还设计了统一的订单登记簿、原料领取册、成品入库单,要求每日核对,账目清晰。
起初,大家对这稍显“繁琐”的新规矩有些不习惯,但在苏清辞的坚持和以身作则下,很快便尝到了甜头。订单处理得井井有条,极少出错;原料消耗和浪费明显减少;绣品质量保持稳定,甚至因为分工明确、专注度提升而有所提高。
高效的运作带来了可观的产出和声誉。清辞绣坊的绣品以其独特的审美、精湛的工艺和稳定的品质,迅速在京城站稳了脚跟。不仅门市零售火爆,定制订单更是络绎不绝,从贵族家的屏风、帐幔、椅披,到文人书斋的挂画、卷袋,甚至开始接触一些官员家的诰命服饰绣样。
名声如同水波,一圈圈荡漾开去,传遍了京城的坊市街巷。
“清辞绣坊?知道!东西是真讲究!”
“听说那儿的东家年纪虽轻,却极有章法,工钱给得厚道,年底还能分红哩!”
“他家出来的绣品,如今可是紧俏货,好些人家都以能用上他家的东西为体面事。”
绣坊门前,时常可见装饰讲究的马车停留,衣着体面的管家仆妇耐心等候取货。店内,客流不息,往往需要提前预约方能订到紧俏款式。
苏清辞并未被成功冲昏头脑。她严格把控着每一道质量关,绝不允许任何一件次品流出损坏声誉。同时,她也时刻关注着每位绣娘的状态,合理调整工作量和休息,避免过度劳累。
这日晚间打烊后,苏清辞正核对账目,春桃喜滋滋地捧着小账本过来:“苏姐姐!这个月的流水算出来了,比上月多了快四成呢!”
苏清辞看着账本上增长的数字,心中欣慰,却不忘提醒:“生意好是好事,但更要步步稳当。尤其是质量,是咱们的根本,绝不能有半点马虎。”
“放心吧苏姐姐!”春桃拍着胸脯,“周姨盯得可紧了呢!咱们现在各有各的活儿,干得又快又好!”
苏清辞笑了笑,目光扫过店内。周娘子正小心地将一幅刚完成的绣画卷起收好;芸娘在灯下勾勒着新的花样;招娣则在认真练习着针法。一切都显得忙碌而充满希望。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京城璀璨的万家灯火,心中涌动着开创事业的豪情与满足。从零开始,步步维艰,她终于在这异世打下了第一根坚实的桩基。
然而,在这片繁华之下,遥远的江南,一封密信正被火漆封缄,送往京城某处深宅。信上笔迹潦草,透着冷意:
“清辞绣坊风头过盛,其法异于常,恐成变数。留意其动向,早做筹谋。”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绣坊的欣欣向荣,已然触动了某些暗处的神经。只是此刻的绣坊内,灯火温暖,众人沉浸在奋斗的喜悦中,尚不知晓,一场针对他们的风雨,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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