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将那枚小巧的檀木盒子映照得神秘莫测。
盒盖上的扭曲针形刻痕,与图纸角落的印记如出一辙,仿佛某种不为人知的暗号。苏清辞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指尖拂过冰凉的檀木表面,那把小铜锁已然锈蚀,却依旧顽固地守护着盒内的秘密。
生母为何会将这样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盒子藏匿于此?里面究竟是什么?
她尝试用力掰动锁鼻,锈蚀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却纹丝不动。环顾四周,她在废墟角落找到半截生锈的铁钎,将其尖端卡入锁孔,屏息凝神,运用巧劲一点点撬动。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废墟中格外清晰。
铜锁弹开。
苏清辞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盒盖。
没有预想中的珠宝首饰,也没有地契银票。盒内铺着一层已经泛黄发脆的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本更显破旧的小册子,封皮是简陋的蓝布,边缘磨损严重,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账本?
她微微一怔,拿起册子。入手沉甸甸的,并非因为重量,而是那种承载着过往岁月的质感。
就着烛光,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墨迹已有些晕染褪色,但字迹清晰工整,一行行一列列,记录着日期、事项、数额。入目便是:
“永业十三年,腊月初五,购上等苏杭丝线二十绞,赊银五两四钱,立据,约定期内付清。”
“永业十四年,元月十五,订制梨花木绷架两副,预付定金一钱,欠尾款三两整,立据。”
“永业十四年,二月廿二,购入茜草、靛蓝等染料一批,赊银二两八钱,立据……”
一页页翻下去,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这确是一本账本,记录的却几乎全是赊欠与债务!采购原料、定制工具、支付帮工短酬……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后面大多标注着“立据”二字,显是正式画押欠下的债务。
债主各异,有京城的丝线铺、染料坊、木工师傅,甚至还有几个看似是提供饭食杂役的零散人家。
翻到册子后半,笔迹似乎因匆忙而略显凌乱,欠款的频率和数额却明显增加。最后几页,更是触目惊心:
“永业十五年,七月初九,借‘德盛银铺’印子钱十两,利滚利,腊月前需还十五两……”
“永业十五年,八月朔日,病体难支,购参须吊命,赊药铺张氏二两……”
最后一条记录,停留在“永业十五年,八月中”,只有寥寥数字:“……侯府催逼甚紧,恐难支撑……”
笔迹在此中断,后面是一片空白。
苏清辞的手指停留在那最后一行字上,指尖冰凉。
永业十五年……那正是原主生母病逝的那年
所以,这本账本,记录的是她生母经营这间小绣坊时欠下的债务。她试图靠自己的手艺立足,却显然举步维艰,最终在侯府的催逼和沉重的债务下,油尽灯枯。
而这一切,原主毫不知情。或许生母去世时她还太小,或许侯府有意隐瞒,那些债主见主事人亡故,侯府势大,也不敢轻易上门讨要,久而久之,似乎就被遗忘了。
但账本在此,“立据”的欠条想必仍在那些债主手中。
白纸黑字,债务并未随着人的逝去而消失。
苏清辞快速心算了一下账本最后记录的欠款总额,一个数字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不算那可怕的印子钱利滚利,光是明确记录的本金,就已超过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
对于一个侯府小姐而言,或许只是一件首饰、几匹好缎的价钱。
但对于此刻一无所有、身处荒郊别院的她来说,不亚于一座沉重的大山!
更何况,那十两印子钱……若按账本所记“利滚利”计算,这些年过去,恐怕早已变成一个天文数字。那些放印子钱的,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她猛地合上账本,胸口一阵发闷。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修复绣坊?靠苏绣谋生?
可她连启动的资金都没有!非但没有,还背负着这样一笔陈年巨债!
那些债主一旦得知她回到了这处别院,怎会不上门讨债?届时她拿什么还?若还不出,对方告上官府,她这刚脱离侯府的庶女,毫无依靠,下场可想而知!
冰冷的现实如同这破败屋宇里的寒风,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她方才升腾起的雄心。
她将账本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深深的困境与挣扎。
离开侯府,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更艰难生存的开始。
她重新打量这片废墟,目光已不再仅仅是规划和审视,更添了沉重与紧迫。
必须尽快赚到钱。
至少,要先稳住那些可能即将到来的债主。
可她有什么?
空空如也的钱袋,几件旧衣,一枚绣针,一本债簿。
还有……一手或许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绣艺。
如何将技艺快速变现?
去城里绣坊找活计?且不说人家是否肯用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就算肯,绣娘工钱微薄,何时才能攒够几十两?更何况,她并不想再寄人篱下。
重操旧业,自己接活?但名声未显,谁又会来找一个住在荒郊别院的陌生绣娘做活?更何况,缺乏本钱购买丝线染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个个念头升起,又被现实逐一掐灭
夜色更深,烛火渐弱,噗地一声熄灭了
最后一丝光源消失,浓重的黑暗彻底将她包裹。寒冷、饥饿、以及对未来的忧虑,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靠在冰冷的染缸上,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慌。
一定有办法。
现代的商业思维在她脑中飞速运转。
差异化竞争……快速周转……低成本启动……
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低成本制作、又足够独特新颖、能快速吸引眼球打开销路的?
荷包?手帕?香囊?
这些日常小件或许可行。用料不多,工期短,若能设计出与众不同的花样和色彩……
莫兰迪色系!
她脑中灵光一闪。这个时代绣品色彩大多浓艳饱和,若是她能调出那种低调优雅、富有高级灰度的莫兰迪色系,或许能立刻脱颖而出!
而原料……她目光扫过墙角那些残存的染料块和植物残骸。或许可以尝试就地取材,自己调配染料?这样可以最大程度节省成本。
对!就这样!
先从小件做起,用最低的成本,做出最具特色的产品,快速回笼资金!
心中有了初步计划,那股几乎将她压垮的沉重感稍稍减轻。
她摸索着将账本和那张图纸重新放回檀木盒子,小心地藏在一处较为干燥的墙砖缝隙里。这是她最大的秘密和负担,绝不能丢失。
然后,她借着月光,摸索着走出绣坊废墟,回到那间勉强可称为卧室的正屋。
疲惫和困意终于袭来,她和衣躺在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拉过那件旧衣勉强盖住身体。
窗外风声凄厉,偶尔传来野狐的哀鸣。
她睁着眼,望着屋顶破洞处漏进的几颗寒星,脑中反复推演着如何调配染料,如何设计花样,如何走去城里,如何叫卖……
前路依旧渺茫,危机四伏。
但这一次,她眼中没有了迷茫,只有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就在她辗转反侧,渐渐被睡意侵袭之时,远处,依稀传来了一声极轻微、却极不寻常的——
马蹄声?
在这荒郊野岭的深夜?
声音极远,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幻觉。
苏清辞猛地睁开眼,睡意全无,屏息凝神细听。
万籁俱寂,只有风声。
是路过的旅人?还是……冲着她这新来的“邻居”而来?
她悄然起身,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透过破纸窗的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清冷,荒院寂寥,并无任何人马踪迹。
难道真是听错了?
她蹙紧眉头,心中那根刚刚稍许放松的弦,再次悄然绷紧。这看似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似乎也并非那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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