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边军大营。
经过数日精心调治,萧惊寒体内的余毒已清,伤势虽未痊愈,但已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加之寒气入体,脸色仍显得有些苍白。他披着外袍,坐于案前,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深邃的眼眸中却不见往日冰封般的冷冽,反而漾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微澜。
获救那日的混乱与厮杀已渐渐沉淀,但昏迷前看到的那些幽绿星光,以及醒来后赵铎激动万分的禀报,却如同烙铁般深深印在他的心底。
夜光信号旗……千里之外,她竟能想到如此奇策!
在通讯断绝、强敌环伺的绝境中,是那些冰冷而执着的幽光,为他指明了方向,点燃了希望,更间接指挥了一场漂亮的反击战。这已远超寻常的急智,近乎一种心灵相通的默契与……神力。
他想像着她得知消息时的焦急,想像她在灯火通明的绣坊中,不顾一切地赶制那些信号旗时专注而坚定的侧脸,想像她送出信号后忐忑等待的煎熬……
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而汹涌的情绪,如同解冻的春潮,冲击着他一贯冷硬的心防。那不仅仅是感激,更掺杂着难以言喻的欣赏、震撼,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深沉而灼热的悸动。
他一生纵横沙场,运筹帷幄,从未将自身安危系于他人之手,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女子以这样一种方式,从鬼门关前拉回。
这份情,太重。这份意,太深。
他提起笔,铺开一张素笺。墨锭在砚台中缓缓研磨,如同他此刻翻涌的心绪。千言万语堵在胸口,落笔时,却异常慎重。
他先是简要叙述了遇险及获救的经过,语气平静克制,一如他往日风格。但写到“幸得卿所制灵旗指引,于绝境中得见生机,麾下将士亦凭此破敌”时,笔锋终究难以抑制地透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力度与温度。
接着,他笔锋一转:
“北境风寒,幸得卿所予之‘暖意’,方驱散彻骨之寒。此番历劫,恍若重生,始知世间确有金石可镂之坚毅,亦有跨越山河之灵犀。”
言辞依旧含蓄,却已远超普通致谢的范畴。“灵犀”二字,更是近乎直白地指向了那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心意相通。
最后,他沉吟片刻,终是落下了更私密的话语:
“寒毒虽清,然体魄犹虚,军中俗务繁杂,颇感疲乏。偶忆京中某人灯下飞针走线之姿,竟觉心安胜似良药。盼京中诸事顺遂,卿亦善自珍重,勿过于劳神。”
他没有直言思念,但那“偶忆……竟觉心安”几字,已将他冷硬外壳下不经意流露的柔软与依赖,展现得淋漓尽致。一句“勿过于劳神”,更是将关切之情蕴于平淡之中。
他放下笔,吹干墨迹,将信笺仔细封好,盖上自己的私印。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密信渠道,而是唤来了专门负责与京城王府通讯的亲卫。
“将此信,八百里加急,送往清辞绣坊,亲交苏绣娘手中。”他吩咐道,语气郑重。
“是,王爷!”亲卫双手接过信,感受到那份不同寻常的分量,领命而去。
望着亲卫离去的背影,萧惊寒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望向京城的方向,久久未动。那颗惯于计算权衡的冷寂之心,此刻竟也生出几分难得的、类似于期盼的情绪。
数日后,清辞绣坊。
苏清辞正与周娘子商讨如何利用手中铁证对付柳家,一名王府侍卫打扮的男子便叩门而入,恭敬地呈上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
“苏姑娘,我家主子命属下将此信亲交姑娘手中。”
苏清辞的心猛地一跳,瞬间停止了讨论。她接过那封信,指尖甚至有些微颤。信封上那苍劲熟悉的字迹,如同带着北境的风霜,瞬间灼烫了她的掌心。
他……他没事了!还能亲笔写信!
强压下立刻拆开的冲动,她稳住声音对那侍卫道:“有劳将军。他……身体可好?”
“主子伤势已无大碍,请姑娘放心。”侍卫恭敬回答,随即告辞离去。
侍卫一走,苏清辞便再也按捺不住,快步回到自己房中,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火漆。
信纸展开,那力透纸背的字迹映入眼帘。
她一字一句地读着,从最初的平静叙述,到那句“得见生机”,她的眼眶微微发热。当读到“金石可镂之坚毅”、“跨越山河之灵犀”时,她的心跳骤然失控,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他……他竟用了“灵犀”二字!
继续往下读,看到他提及身体犹虚、倍感疲乏时,她的心又揪紧了一下。直到看到“偶忆京中某人灯下飞针走线之姿,竟觉心安胜似良药”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涩、甜蜜、温暖与悸动的热流,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记得……他甚至在疲惫伤病中,会想起她……并因此而感到心安?
这远比任何直白的感谢或情话,更让她心动神摇。因为他那样一个冷硬寡言、位高权重的男人,肯流露出这样的脆弱与依赖,其背后所蕴含的信任与情感,重逾千斤。
信的最后,“盼京中诸事顺遂,卿亦善自珍重,勿过于劳神”,更是让她鼻尖一酸,险些落泪。他自己身负重伤,远在边关,却还在惦记着她的辛劳。
这封信,克制依旧,却字字千钧,将他的感激、欣赏、默契、牵挂、乃至那未曾言明却呼之欲出的情意,表达得淋漓尽致。
苏清辞将信纸紧紧按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书写者落笔时的温度。她闭上眼,眼前浮现出他苍白着脸、于灯下认真写信的模样,想起他身处绝境时的孤独与危险,想起自己那些不眠不休的日夜……
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见到他的冲动,前所未有地席卷了她。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她知道,现在还不行。京中还有未竟之事,柳家未除,危机四伏。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研墨提笔。千言万语在心头翻滚,最终落笔时,却也变得格外慎重。
她先是问候了他的伤势,嘱咐他务必安心静养,勿以京城为念。然后,她轻描淡写地提及自己已顺利归来,诸事皆好,绣坊也一切平安,仿佛那些惊心动魄的江南之行和日夜赶制旌旗的辛苦都不值一提。
最后,她沉吟良久,终是写下:
“北境风疾,望保重贵体。妾身一切安好,惟愿王爷早日康复。灯下针线虽繁,然心有所系,便不觉其累。京中诸事,妾身自当谨慎,俟王爷归京之日,必扫榻烹茶,静候佳音。”
她没有直接回应他的“灵犀”之说,但那句“心有所系,便不觉其累”,已然婉转地表明了他的牵挂于她而言,并非负担,而是动力。“扫榻烹茶,静候佳音”,更是含蓄地表达了对重逢的期盼与承诺。
她将回信封好,唤来心腹伙计,同样以加急的方式送往北境。
信使带着两份沉甸甸的心意,再次奔驰在连接南北的官道上。
这一次,传递的已不仅仅是消息,更是两颗在历经生死考验与时空阻隔后,终于冲破层层顾虑、悄然靠近的心。
虽未挑明,但心意已然相通。
鸿雁传书,情意暗涌。京城的天空,似乎也因这远方的牵挂,而变得不那么阴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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