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怯生生的询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苏清辞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她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瘦弱得几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姑娘,穿着打满补丁、明显不合身的粗布衣裤,头发枯黄,面有菜色,唯有一双眼睛,大而黑亮,此刻正写满了忐忑与希冀,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你……想学绣活?”苏清辞放缓了声音,尽量不让自己的打量惊到她。
小姑娘用力地点点头,手指紧张地绞着破旧的衣角,声音细若蚊蚋:“俺……俺叫春桃。俺看见您这儿好多人买荷包……俺、俺能干活!俺什么都能学!不要工钱,管饭就成!”
她的话语带着浓重的口音,急切又笨拙,却透着一股绝望的恳切。
苏清辞的心微微一动。她正为寻人发愁,人就自己找上门了?但这姑娘年纪太小,又如此瘦弱,看起来也不像有基础的样子……
“你以前学过绣活吗?”她问。
春桃黯然地摇摇头:“没……俺老家发大水,爹娘都没了……俺跟着逃难的人来到京城,一直在南城根下讨生活……没、没机会学……”
南城根,那是京城有名的贫民窟,流民、乞丐的聚集地。
苏清辞沉默了片刻。收徒不是小事,尤其是她现在自身难保,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需要一个绝对可靠、能共渡难关的人。这姑娘来历不明,身体孱弱,似乎并非最佳选择。
她正要委婉拒绝,目光却无意中扫过春桃的手。
那是一双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手,粗糙,布满冻疮和老茧,指甲缝里还有没洗净的泥垢。但这双手的手指,却意外的细长,骨节分明。
苏清辞自己是绣者,深知一双“好手”对于这行的重要性。这姑娘的手型,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就在她犹豫之际,旁边卖竹编的老婆婆忽然低声插话道:“小姑娘,这春桃我倒是常见她在这一带捡些破烂换吃食,没见着她偷鸡摸狗,是个老实孩子。就是命苦了些……”
老婆婆的话,让苏清辞心中的天平又倾斜了几分。
她看着春桃那双充满渴望又带着恐惧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刚穿越而来时,那个在侯府柴房中孤立无援、挣扎求生的自己。
都是被命运抛到绝境的人。
或许,她可以给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那里很远,在城西,也很破旧。活计会很累,要学的东西很多。”苏清辞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不能保证你将来大富大贵,但只要你肯学肯干,我能让你有饭吃,有屋住,有一技之长傍身。你愿意吗?”
春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了片刻,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就要磕头:“愿意!俺愿意!谢谢小姐!谢谢小姐收留!俺一定好好干!俺给您当牛做马!”
苏清辞连忙侧身避开,伸手将她扶起:“快起来!我这儿不兴这个。以后叫我苏姐姐就好。既然你愿意,那就跟我走吧。”
她迅速收拾了摊位。今日带来的两个荷包也已卖出,预定的名单又添了两笔。她带着春桃,先去旁边的食摊买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塞到女孩手里。
春桃捧着包子,手都在抖,眼圈又红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显然是饿极了。
看着她的吃相,苏清辞心中酸涩,更坚定了要留下她的决心。
两人一路沉默地往城西走。春桃似乎对离开熟悉的南市区域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对新生活的憧憬,紧紧跟在苏清辞身后,一步不落。
越往西走,人烟越稀少,房屋越破败。
当看到那处荒凉偏僻、院墙倾颓的别院时,春桃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畏惧,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更紧地跟随着苏清辞。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满目荒草萋萋。
苏清辞有些尴尬,解释道:“地方是破了点,但收拾一下还能住人。以后这里,就是咱们安身立命的地方。”
春桃却用力摇头,眼神异常认真:“这儿很好!有墙,有屋顶,比南城根漏风的窝棚好多了!苏姐姐,俺不怕破,俺能干活!”
她说着,就挽起袖子,露出细瘦的胳膊,似乎立刻就想开始拔草收拾。
这份质朴的感恩和勤快,让苏清辞心中一暖。
她拦住春桃:“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安顿下来。”
她将春桃带到正屋,将自己那间稍微像样点的卧室让了出来:“以后你住这里。”自己则打算搬到旁边那间更破的厢房去。
春桃死活不肯,最后几乎要急哭出来:“那怎么行!苏姐姐您是主人,俺不能占您的屋!俺睡灶房、睡柴房都成!”
最终,拗不过她的坚持,苏清辞只得同意让她住在自己卧室的外间,打了个地铺。
安顿下来后,苏清辞烧了热水,找出一身自己嫌小了的旧衣服,让春桃好好梳洗一番。
当春桃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怯生生地走出来时,仿佛变了个人。虽然依旧瘦弱,但清秀的眉眼显露出来,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苏清辞又煮了锅稠粥,炒了个青菜,两人坐在破旧的桌旁,吃了顿热乎的晚饭。
春桃吃得格外香甜,几乎连碗底都舔干净了。
饭后,苏清辞没有立刻让她干活,而是将她带到那间废墟绣坊。
当春桃看到那些绣架残骸、染缸和散落的绣针时,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惊奇。
“以后,我们就要在这里干活。”苏清辞拿起一枚绣针,递到春桃面前,“你想学,就从最基础的穿针、认线开始。”
她示范了最基本的拿针姿势和穿针方法。
春桃学得极其认真,那双粗糙的手拿起细小的绣针时,显得有些笨拙,甚至微微颤抖,但她全神贯注,一遍遍练习,失败了就重来,没有丝毫抱怨。
天色渐暗,油灯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个耐心教,一个拼命学。
苏清辞看着春桃那专注而渴望的侧脸,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也许,这个偶然遇见的孤女,真的能成为她在这异世创业的第一个伙伴。
然而,就在她稍微放松心神之际,院外远处,再次隐隐传来了马蹄声
这一次,声音似乎更近了些,而且不止一骑
苏清辞的心猛地一紧,立刻吹熄了油灯,示意春桃噤声
两人隐在黑暗的废墟中,屏息凝神,仔细聆听。
马蹄声在别院附近徘徊了片刻,似乎有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但听不真切。片刻后,马蹄声又渐渐远去,消失在夜的深处
春桃吓得脸色发白,小手紧紧抓住苏清辞的衣角。
苏清辞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别怕,没事了。”
但她的心中,却笼罩上了一层更深的阴霾
那些监视她的人,似乎并未离开。而且,他们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收留春桃,是对是错?会不会将这无辜的孩子也卷入未知的危险之中
黑夜沉沉,无人能给她答案。只有怀中小姑娘微微的颤抖,提醒着她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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