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洛阳。
温明殿内,夜雨潺潺。烛光摇曳下,皇帝刘协眉头紧锁。案上摊开一卷奏疏,字迹因湿气略显模糊。
“曹郎君。”皇帝轻声唤道。
曹昂自殿门步入,衣襟还沾着雨珠。他行礼后立于御案一侧,安静等待。
殿中还有几人:中常侍王甫垂首立在侧,神情阴冷;御史中丞张音眉头紧蹙,正等着皇帝表态;尚书仆射伏完更是心怀戒意,目光一直盯着这位“曹公长子”。
“陈留饥荒,百官皆请开常平仓。”刘协的语气冷淡,像是在设局,“你以为如何?”
张音趁机上前:“陛下,曹公兵粮已多,再开常平,恐空府库,助其势大!”
伏完也拱手:“此事不妥,臣请慎重。”
王甫却阴阳怪气地笑:“开仓也好,皇恩浩荡;不开也好,留得军需。全看陛下如何取舍。”
众人各怀鬼胎,殿内气氛愈发紧绷。
曹昂沉默片刻,忽然上前一步:“陛下,此事不可一刀切。”
张音冷哼:“哦?你是来替你父亲邀功么?”
曹昂摇头,声音镇定:“若仓粟直开,必有里胥虚报,粮不入民口。臣请先‘三日小籍’,由外县书吏与乡正交叉点人,先赈老弱,再发券予壮丁。这样既可救急,又堵弊端。”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皇帝放下手中玉笔,凝视良久,嘴角终于微微上扬:“依曹昂议。”
张音脸色骤变,伏完低头掩饰神色,王甫冷笑一声,却没再出声。
那一刻,群臣都意识到:皇帝,真的听了这个年轻人的话。
又有一次,御马监查出私盐案,牵连宫中小黄门。张音立刻借题发挥,欲大开杀戒,藉机牵连曹操。
王甫在御前冷笑:“此等大案,若不追根究底,岂不让外人讥笑天子受制于权臣?”
皇帝脸色阴沉,指尖在案几上敲得急促。
曹昂忽然请奏:“请陛下御园散步。”
殿上众人一愣。
片刻后,御园小径,几只木箱当众揭开,盐砖赫然在目。刘协脸色铁青,几乎要拔剑而起。
曹昂低声道:“首恶重处,余者发边屯戍。如此既可肃纪,又不必闹至外廷,损陛下面子。”
皇帝的手顿了顿,最终收剑入鞘。
张音暗暗咬牙,王甫脸色森寒,却都没再多言。
当夜,刘协赐曹昂“内黄门引”,允许他夜间直入宫中。
这道恩宠,让外廷一片哗然。
盛夏,北司马库失火,宫殿梁木轰然坍塌。禁军乱作一团,王甫等人皆惊慌退避。
是曹昂冲进浓烟,把皇帝和几个内侍从火里硬生生拉出来。肩头被烫得焦黑,他却只是淡淡一句:“殿梁不避人,臣岂可避殿梁。”
刘协望着他,眼中第一次有了湿意。
到秋天,朝中已悄然生变。
尚书台的伏完暗中提醒曹昂:“郎君,你若一味得宠,外廷只会疑你父子意图。”
张音更当众冷嘲:“皇帝年少,最易被蛊惑。”
连宫中,王甫都忍不住劝刘协:“陛下慎之!曹氏势大,若任其长子近身,祸机不远。”
刘协只是淡淡一笑:“你们都怕他?朕偏不。”
这时,曹丕、曹植也逐渐觉察到了变化。
曹丕在府中与曹植低声道:“皇上对大哥愈发亲近了。”
曹植摇扇笑道:“大哥厚重,正合帝心。只是……”他顿了顿,眼神深邃,“帝心难测,宠也许是试探。”
曹丕沉默,指尖轻敲案几:“无论如何,大哥护得住曹氏,便是好事。”
建安十三年岁末,大雪夜宴,群臣尽散。
刘协亲手推过酒盏,低声道:“朕疑天下人。唯独你——昂卿,有你在,朕不孤。”
曹昂俯身,神色平静而真挚:“有陛下在,臣知法度在。”
殿外雪声簌簌,殿内灯火摇曳。王甫在远处静静注视,目光阴鸷;而在曹府,曹丕与曹植也在沉思,各怀心事。
风雪之夜,看似温和的对话,实则已经悄然改变了洛阳的格局。
建安十四年初春,洛阳宫城内外,积雪才消,春寒料峭。
皇帝宠信曹昂的消息,已悄悄在朝堂流传开来。
夜,尚书省。
御史中丞张音、尚书仆射伏完,以及中常侍王甫在一处昏暗的偏厅中对坐。门窗紧闭,烛火摇曳。
张音压低声音:“皇上过于信任曹昂,几乎事事先与他言。若此势不减,丞相岂不以子制君?”
伏完皱眉:“曹公雄兵在握,若再加此宠,天下人只会说皇帝为其所挟。”
王甫冷笑:“二位大人想得还不够。陛下多疑,最忌曹公专权。曹昂得宠,恰是敲山震虎的机会。”
“你是说……”伏完目光一闪。
王甫眯眼:“我等不需直指曹公,只需借曹昂的得宠,在陛下面前添几句——父子一体,权在曹氏。如此一来,皇上必生猜疑。”
张音捋须:“若陛下心生戒惧,自会拉开与曹氏的距离。”
三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几日后,朝会。
皇帝刘协端坐于御座,面色倦然。群臣上奏,皆避重就轻。忽然,张音出班,朗声言道:
“陛下!近来凡事,皆由曹郎君一言而定。虽说曹郎君才识过人,然毕竟乃丞相长子。朝廷大政若尽出其口,岂非天下以为曹氏父子并权?”
话音一落,殿上一片哗然。
伏完随即附和:“是啊,臣闻洛阳士民已有流言,说‘陛下所行,皆丞相所制’,此风不可长。”
刘协眉头一皱,沉声道:“流言,谁传的?”
群臣皆噤声。
王甫这时上前一步,阴声道:“陛下,流言从外廷传入,民心浮动。若不加澄清,恐有不测。”
殿上目光齐刷刷落在曹昂身上。
曹昂自始至终立于班列中,此刻才上前一步,叩首而拜:“臣有罪。”
刘协眼神一变:“你有何罪?”
曹昂神色沉静:“臣年少愚钝,却蒙陛下信任,频频言事,致令外廷流言,以为陛下失权,丞相父子专政。此皆臣之过。”
殿上议论纷纷。
张音嘴角微翘:这下怕是要栽了吧。
可曹昂顿了顿,忽然抬头,声音坚定:“臣愿请退三月,不入温明殿,不署政务,只留学士院伴读,以明陛下权在己躬,曹氏不敢专权。”
这话一出,殿上倒吸一口凉气。
刘协怔住了。他没料到曹昂会这样自请避嫌。
伏完与张音对视一眼,心头一紧:这与他们预想完全不同。
刘协缓缓站起,目光在群臣间扫过,最后落在曹昂身上,语气冷中带暖:
“众卿皆疑,然朕心自明。昂卿此言,正显忠诚。若退三月,不正中了流言之计?从今日起,凡事照常。谁敢再言‘父子专权’,便是离间君臣!”
张音脸色煞白,伏完也不敢再言。王甫低头掩住目光中的森冷。
群臣山呼:“陛下英明!”
殿上风声陡转,众人心思各异。
朝会散后,刘协留曹昂在御花园。
“昂卿。”皇帝轻声道,眼神有些复杂,“你今日一言,倒叫我心安。你父未必会说这样的话。”
曹昂躬身:“父亲雄才,长于用兵;臣资质驽钝,只愿守法度。若不能为桥,便是为盾。”
刘协静静看着他,许久才笑了笑:“好。你若是盾,朕便不怕风雨。”
御花园春风拂柳,暗香浮动。可远处的回廊阴影里,王甫悄悄站着,眼神阴鸷:
“曹氏之子,越得宠,越该死。”
数日后,洛阳梨花盛开。御花园里设宴,皇帝刘协邀集数位近臣与文士,赏花饮酒。
酒过三巡,宫女奏起丝竹。刘协转眸,忽然笑道:“今日梨花正好,不若请子建即席赋诗,如何?”
曹植从容起身,衣襟随风而动,取笔蘸墨,几笔挥就。转瞬间,一首五言诗写成:
“灼灼园中树,皎皎云上花。
春风一朝至,吹落满天霞。”
字迹如龙蛇,气韵生动。
刘协展读,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群臣连连称赞,伏完、张音虽心中不满,却不得不拱手:“子建果然才思如泉。”
曹植微微一笑,既不谦虚,也不张狂。
宴散后,刘协未即离席,而是留曹植在花下。夜风轻拂,花瓣簌簌落下,铺了一地银白。
“子建。”刘协轻声唤他,没有用“曹郎君”或“曹子”。
曹植起身行礼:“臣在。”
“你才情如此,平日可有人能赏识?”皇帝盯着他,眼神里有几分探询。
曹植摇头,轻声道:“臣生在武家,父兄皆以兵功着称,独臣好文。每每挥毫,常被笑为‘无用之才’。”
刘协心中一动。自己年少即位,群臣环绕,皆以权术兵势相逼。多少次,他也曾渴望一人,能与自己只谈风月,不涉权谋。
“无用之才?”刘协轻笑,抬手接住一片梨花,“若天下皆是无用之才,岂不更胜?”
回到府中,曹昂望着弟弟,神情复杂。
“子建,你今日的诗,连陛下都动容。”
曹植笑吟吟地摇着扇子:“大哥,诗文之道,正是以真心感人。我不过写花,陛下却能读出别样心思,说明他亦是知音。”
曹昂沉声道:“你要记住,帝心难测。你与陛下若只谈文采,或可得欢心;若稍越雷池,便是祸患。”
曹植笑意微敛,认真看了大哥一眼:“我懂。我只愿写诗,不愿卷进权术。”
曹昂叹息,却没再说什么。
自那夜之后,刘协常常召曹植入宫,不在朝堂,而在书房、御园。
有时夜读《诗经》,皇帝抬头,问他:“子建,你以为《关雎》之意,真是后人所注么?”
有时登高望城,皇帝忽然吟一句:“长安何在?”曹植便顺势作诗相和。
一次,刘协醉意微醺,忽然笑道:“若朕不是帝王,愿与子建做对门的书生,日日论诗饮酒,该有多好。”
曹植怔了一下,轻声道:“陛下即是帝王,亦可为知音。”
刘协笑声里带着一丝酸涩,却没有再说。
然而,外廷的目光已经聚焦在这对“帝王与才子”的交往上。
张音在私下冷哼:“一文士耳,皇帝竟宠之若此,岂非放纵?”
王甫更是暗暗筹划:“曹氏两子,一个得帝心信任,一个得帝心喜爱。若两股力量合流,陛下岂不更依赖曹氏?必须分之!”
暗流在洛阳城中涌动。
曹昂心知不妙,夜里独自对弟弟说:“子建,你须小心。帝王喜怒无常,你的诗文既是光芒,也是利刃。”
曹植微微笑:“大哥,我心里明白。只是……若陛下孤寂,我不忍不陪他。”
曹昂怔了怔,终究没再劝。
梨花谢去,夏木成荫。皇帝与曹昂、曹植的关系,已成为朝堂上最难捉摸的谜局。
有人说,曹昂是皇帝的“法度之盾”,曹植是皇帝的“知音之花”。
可在这权谋深宫里,盾能护多久?花又能开多久?
建安十四年夏,洛阳宫城夜宴。
御花园中悬起长灯,池水倒映星光。刘协设宴款待近臣,伏完、张音、王甫等皆在。曹昂随侍,曹植亦受邀。
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可在暗流之下,张音、王甫早已商议好,要在席间挑拨曹氏二子与皇帝的关系。
张音忽然放下酒杯,笑而不笑:“陛下,洛阳士民近来有传,说丞相父子权重一时,连郎君们也日夜入宫。此风声,实在微妙啊。”
殿上顿时安静,几乎能听见酒壶滴下的声音。
刘协缓缓抬眸,目光先落在曹昂身上,又移向曹植,淡淡一笑:“子建,你如何看?”
曹植却仿佛未觉紧张,起身持杯,微微一笑:“臣不敢妄言政事,但愿以一首小诗答陛下。”
说罢,他朗声吟道:
“松柏凌风直,桃李向阳开。
风声随世动,根深自无猜。”
字字清亮,传遍殿中。
刘协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曹植放下酒杯,神情坦然:“流言如风,桃李在前,总有人指指点点。但松柏在后,自守根本,何必多虑。”
说到最后,他抬眼望向皇帝,目光清澈,没有一丝惶恐。
殿内鸦雀无声,片刻后才有人低声称妙。
伏完皱眉:这话看似无涉政事,却分明是在劝皇帝“勿信流言”,而且说得极有风度,既不辩解,也不奉承。
张音脸色难看,本想设下圈套,却被一首诗轻轻化开。
王甫暗暗眯眼:这曹子建,若只会作诗也就罢了,偏偏机锋不俗,难对付。
刘协盯着曹植良久,忽然大笑,拍案而起:“好一个‘根深自无猜’!朕记下了。”
说着,他亲自斟酒,让人递到曹植手里:“子建,你是我知音。”
曹植接过,双手举杯,笑而不语。
曹昂看在眼里,心里既欣慰又隐隐不安:弟弟的诗才,已真正走进帝心。可帝心的喜爱,究竟是庇护,还是另一种枷锁?
散宴之后,月色如水。
刘协独留曹植在廊下,轻声道:“世人皆议我与曹公,唯你,能与我说诗言花。子建,若天下如你诗中桃李,岂不美哉?”
曹植低声一叹:“若真有那一日,臣愿与陛下并肩赏花,不问江山。”
刘协怔了怔,心口忽然一暖。
廊外风过,吹落一树梨花。白花飘落在两人之间,仿佛替他们遮掩了世俗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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