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以朝廷名义下达的诏书——责令袁绍遣长子袁谭率精兵一万入洛阳宿卫,并即刻抽调河北之粮解送洛阳济困——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洛阳宫闱深处和邺城幕府之中,同时激起了更为剧烈的震荡。
未央宫后殿,香炉青烟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压抑。少年天子刘协背对着殿门,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肩膀微微起伏。那道刚刚由尚书台发出、盖着他玉玺的诏书副本,正静静地躺在他身后的御案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尊严。
“遣子入侍……输粮济困……”刘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好一个‘朝廷名义’!好一个‘体恤忠义’!曹孟德……你眼中,可还有朕这个天子?!”
他猛地转过身,清瘦的脸上因愤怒而泛起潮红:“这朝廷,究竟是朕的朝廷,还是他曹孟德的朝廷?!朕拜袁绍为右将军,他竟敢如此激烈反制,借朕之名,行胁迫之实!他这是将朕……将朕当作他号令天下的印玺了吗?!”
“陛下息怒!”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宦官张恒立刻趋前一步,声音尖细而带着刻意的惶恐与挑唆,“大将军此举,实乃僭越!分明是借朝廷之威,行私怨之实!袁本初四世三公,海内仰望,纵有不是,陛下自有圣裁,何须他曹操假借圣意,如此咄咄逼人?此非但伤袁将军之心,更是……更是藐视陛下天威啊!”
另一个宦官也附和道:“张常侍所言极是!陛下,曹操跋扈,已非一日!前有兖州之事,擅作主张;今又借朝廷之名,行此胁迫之举!长此以往,朝纲何在?陛下威仪何存?老奴观之,其心……恐非纯臣!”
“够了!”刘协低喝一声,打断了宦官们添油加醋的谗言。他何尝不知这些宦官也有私心?他们与曹操所代表的士族外臣本就矛盾重重,此刻不过是借机煽风点火。但……他们的话,却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和屈辱——自己这个皇帝,在曹操面前,似乎真的只剩下盖章画押的份!
他烦躁地踱步,目光扫过御案上堆积如山的、需要曹操“建议”或“过目”的奏章,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被操控的愤怒交织在一起。曹操的反击如此迅速、如此强势,甚至不惜撕破脸皮也要压制袁绍,这让他试图扶持袁绍制衡曹操的计划,甫一开始就遭遇了迎头痛击!更让他心惊的是,曹操对朝廷名义的掌控力,远超他的想象。
“伏皇后那边……有何动静?”刘协忽然停下脚步,问道。他想起了那位温婉却日渐显露出政治敏锐的妻子。
张恒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道:“皇后娘娘……似乎对此事颇为忧虑。昨日还召见了其父伏完大人入宫叙话。伏大人出宫时,神色凝重。”
刘协心中一沉。伏完……伏氏……他们也是自己用来制衡曹操的棋子,但此刻,连他们似乎也感到了压力。曹操的权势,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笼罩着整个洛阳宫城。
“传旨,”刘协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着一股倔强,“就说朕连日操劳,身体不适,明日的朝会……免了。”他需要一个喘息的空间,需要思考如何破局。曹操借朝廷名义压袁绍,他暂时无力阻止,但他不能坐以待毙。或许……这些宦官,这些看似卑微却深谙宫廷之道的人,能成为他手中新的、更隐蔽的棋子?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当曹操“以朝廷名义”下达的诏书抵达邺城袁绍府邸时,整个议事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压抑的怒火在袁绍眼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
“遣子入侍?输粮济困?!曹阿瞒!欺人太甚!”袁绍一掌狠狠拍在案几上,震得杯盏乱跳,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他这是要谭儿去做人质!要抽我河北的血去养他洛阳的兵!此乃釜底抽薪,绝户之计!”
谋士们面色凝重,空气仿佛凝固。曹操这招“阳谋”,比之前那道指责诏书更为狠辣,直接捅在了袁绍的命门上!
“主公息怒!”田丰须发戟张,第一个站出来,声音洪亮如钟,带着决绝,“曹操此诏,名为朝廷,实为胁迫!其心昭然若揭,就是要削弱主公,逼主公就范!主公若从,则河北精锐被抽,粮秣被夺,元气大伤,日后必为其所制!主公若抗旨,则正中其下怀,坐实‘拥兵自重’、‘心怀异志’之名,授其讨伐口实!此乃两难之局,皆因曹操奸诈!”
他猛地踏前一步,目光灼灼:“然丰以为,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主公拥河北四州之地,带甲数十万,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名不正言不顺!今其倒行逆施,威逼忠良,天下有识之士,必不齿其所为!主公何不趁此良机,高举义旗,传檄天下,痛斥曹操欺君罔上、胁迫诸侯之罪!联合幽州公孙瓒、荆州刘表、淮南袁术等,共讨国贼!此乃破局之道,更是……问鼎天下之机!”
田丰之言,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如同烈火,瞬间点燃了厅中部分将领的激愤之情。
“元皓先生所言甚是!”大将颜良按剑怒吼,“主公!曹操欺人太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末将愿为先锋,直取洛阳!”
“对!跟曹操拼了!”文丑等将也纷纷附和,一时间厅内杀伐之气大盛。
“万万不可!”沮授沉稳的声音如同冷水,瞬间浇灭了部分火焰。他神色凝重,向袁绍深深一揖:“主公!田元皓之言,慷慨激昂,然过于激进,恐非上策!”
他环视众人,条分缕析:“其一,曹操挟天子,占据大义名分。主公若公然抗旨举兵,必被天下视为叛逆!此乃授人以柄,正中曹操下怀!其二,公孙瓒与主公有血海深仇,岂能真心联合?袁术骄狂,反复无常,岂能倚靠?刘表守户之犬,焉敢与曹操争锋?所谓联合,恐成画饼!其三,河北虽强,然北有公孙瓒未灭,西有黑山贼张燕为患,内部亦需整肃。此时倾巢南下,与挟中原之利、挟天子之威的曹操决战,胜负难料!若战事迁延,后方生变,则大势去矣!”
沮授的分析冷静而务实,如同一盆冷水,让不少激愤的将领冷静下来。
“那依公与之见,莫非真要主公送子为质,输粮资敌不成?”田丰怒视沮授。
“非也!”沮授目光转向袁绍,沉声道,“主公,此局虽险,尚有回旋余地。曹操要主公‘表忠心’,主公亦可‘表忠心’,但此‘忠心’,需以我河北利益为重!”
他顿了顿,继续道:“遣子入侍,绝不可行!此乃自毁长城!然输粮济困……或可斟酌。主公可回奏朝廷,言明河北连年征战,府库空虚,民生凋敝,实无力承担巨额粮秣。然念及朝廷艰难,愿竭力筹措部分,分批解送洛阳,以表臣子之心。此乃‘示弱于形,存力于内’!至于遣兵入洛,则言幽州公孙瓒凶顽未除,黑山贼寇时常袭扰,河北兵力捉襟见肘,实难抽调精锐离境。待北疆稍靖,必当遣军入卫云云。如此,既未公然抗旨,又保全了根本,更将‘无力’之责推给了公孙瓒和黑山贼,天下人亦能理解。”
沮授的策略,核心是“拖”和“赖”,以退为进,保全实力。
“哼!此乃妇人之仁,示弱于人!”田丰嗤之以鼻,“曹操岂是易与之辈?他见主公示弱,只会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今日要粮,明日便要地!后日便要主公亲赴洛阳!届时主公何以自处?唯有奋起一搏,方有生机!”
“元皓先生此言差矣!”一直沉默的谋士郭图突然开口,他脸上带着一丝精明的算计,“沮公与之策,过于保守;田元皓之议,又过于激进。图有一计,可解此局,或可……反将曹操一军!”
袁绍的目光立刻投向郭图:“公则有何良策?速速道来!”
郭图捋了捋胡须,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主公,曹操此诏,借的是‘朝廷大义’和‘天子之名’。那我们……何不也在这‘朝廷’和‘天子’上做文章?”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阴冷:“主公可上书朝廷,言辞恳切,痛陈河北艰难,表达愿竭力输粮、待机遣兵之‘忠心’。但同时,在奏疏中,可‘不经意’地提及,听闻洛阳朝廷近来颇受兖州牧刘备、陈留太守张邈等地方重臣之困扰,粮秣调度亦恐受其掣肘。主公愿输之粮,当直接解送洛阳,由陛下亲信接收分配,以免……中途损耗,或被别有用心之人截留挪用!”
郭图此言一出,厅中众人皆是一愣,随即不少人眼中露出恍然和钦佩之色!
毒!太毒了!
这哪里是“不经意”提及?分明是明晃晃地将矛头引向了刘备和张邈!暗示曹操连自己地盘的事都管不好,粮草都容易被下面的人截留挪用!这既是在质疑曹操对兖州的实际控制力,更是在挑拨曹操与刘备、张邈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刘备,这个名义上的“兖州牧”,在郭图的描述下,几乎成了可能“截留挪用”朝廷粮草的嫌疑对象!
“妙啊!”袁绍眼中精光大盛,连日来的憋屈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此计甚妙!既回应了朝廷,保全了颜面,又将祸水引向了兖州!让曹操去头疼他那貌合神离的兖州吧!若因此事,引得刘备、张邈与曹操再生嫌隙,甚至……嘿嘿,那便是天助我也!”
沮授眉头微皱,觉得郭图此计过于阴损,有失光明,且容易引火烧身。田丰虽觉不够痛快,但也承认此计四两拨千斤,极具杀伤力。最终,袁绍拍板,采纳郭图之策,并命其主笔回奏朝廷。
很快,一封由郭图精心炮制、言辞“恭谨恳切”却又暗藏机锋的奏疏,从邺城飞向洛阳。奏疏中,袁绍大倒苦水,强调河北困难,承诺“竭力”筹措部分粮草分批输送,对遣兵一事则“深表歉意”,推脱给公孙瓒和黑山贼。而在奏疏的末尾,则“忧心忡忡”地写道:
“……臣闻洛阳朝廷,上承天恩,下抚黎庶,然地方事务繁杂,尤以兖州新定,百废待兴,州牧刘玄德仁厚,然初临大州;陈留张孟卓宿将,然丧弟之痛未平……粮秣转运,千头万绪,恐有疏失。臣所输之粮,恳请陛下特遣近臣,于洛阳亲为接收点验,专仓存储,专供朝廷急用,以免路途损耗,或为地方冗务所累,致陛下仁泽难达于饥困,则臣万死莫赎矣!”
这封奏疏,如同一把裹着蜜糖的毒刃,被送到了洛阳天子的案头,也送到了曹操的面前。它既回应了朝廷的“要求”,又成功地将兖州的暗流涌动,尤其是刘备与张邈这两个敏感人物,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洛阳,曹府书房。
曹操看着袁绍这封“情真意切”却又字字诛心的回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那冰冷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
“好一个袁本初!好一个郭公则!”曹操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将祸水东引?挑拨离间?倒打一耙?这手段……倒是越发长进了!”
他抬眼看向肃立一旁的曹昂、荀彧、郭嘉:“你们……都看明白了?”
曹昂沉声道:“父亲,袁绍此奏,看似顺从,实则包藏祸心。其输粮承诺敷衍,遣兵更是推脱。最毒者,是最后那‘忧心粮秣转运’之言,表面为朝廷着想,实则将刘备将军与张邈太守推至火炉之上!暗示兖州不稳,粮秣可能被‘地方冗务所累’,其心可诛!此乃借刀杀人之计!”
郭嘉咳嗽着,眼中寒光闪烁:“袁绍……郭图……这是要逼主公对兖州动手!逼您要么严查刘备、张邈,自断臂膀;要么坐实兖州不稳,让天下人看笑话!无论主公如何应对,他都稳坐钓鱼台,甚至可能坐收渔利!”
荀彧神色无比凝重:“主公,此局凶险。袁绍此奏,已公开将兖州之患摆于朝堂。陛下本就对兖州之事敏感,又有宦官谗言……恐生变故。需早做决断。”
曹操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兖州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陈留和濮阳的位置上。
“袁本初想借我的手,清理兖州?想借陛下的眼,盯着刘备和张邈?”曹操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好!那便让他看看,这兖州,到底是谁说了算!”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仲德!传令!”
“命陈宫、张邈、刘备,三日内齐聚濮阳!就说……朝廷有旨,商讨河北输粮接收、转运、存储事宜!我要亲自去兖州,会一会这几位‘可能被冗务所累’的州牧、太守!”
曹操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曹昂身上,带着一丝考验:“昂儿,随为父同去。这兖州的水,是深是浅,是清是浊,这次……我们要亲自去搅一搅!”
喜欢曹操重生后摆烂了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曹操重生后摆烂了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