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百零八章 苎萝村的暖**
段云峰顶的盛大及笄礼，如同瑰丽的梦境，余韵未消。然而施夷光心中惦念的，是苎萝村那个倚门盼女的妇人。
她掐算着日子，在施氏记忆中的“生辰”前几日，便辞别了祭坛众人，带着承业承志，以及青峰寒星，兰香，惠香踏上了归家的路。青峰赶着马车，车轮碾过初春湿润的泥土，留下深深的车辙。
马车停在苎萝村东头一座崭新的青砖小院前。三进的格局虽不显赫，却也齐整气派，粉墙黛瓦，朱漆大门，门口两株移栽不久的石榴树已吐出嫩芽，昭示着主家的殷实。
推开大门，绕过雕刻着简单福禄纹样的影壁，施氏早已闻声带着李巧迎了出来。
“阿光！我的儿！可算回来了！”施氏今日也特意穿了身崭新的绛紫色绸面夹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簪着一支素银簪子。
她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施夷光的手腕，力道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
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女儿，从发梢到鞋尖，眼中是化不开的慈爱与心疼：“山上风硬，瞧着清减了些！快进屋，鸡汤煨在灶上，就等你回来暖暖身子！”
“娘，我好着呢，山上吃用都好，您瞧，气色不是红润着？”施夷光亲昵地挽住施氏的胳膊，将头靠在她肩上蹭了蹭，感受着那熟悉的温暖与皂角清香。
这份纯粹的母爱，是她穿越时空最珍视的锚点。她就是施夷光，施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
那些隐秘的身世尘埃，在这暖意面前，轻若无物。
施氏笑着拍拍她的手，转头吩咐：“兰香，惠香，你们带承业承志去换身衣裳，洗洗手脸。
巧手，你去厨房盯着火候，鸡汤撇撇油花。春娘，把前厅的桌椅再擦一遍。”
仆妇们应声而动，小院顿时有了忙碌而有序的生气。
接下来的两天，施氏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她为施夷光缝制的裙子还差最后一点就完工了。
领口、袖口、裙摆，都用细细的银线绣着连绵的缠枝莲纹，针脚细密精巧，在光线下隐隐流动，既不失少女的娇美，又透着庄重。
李巧手在一旁打下手，看得连连赞叹：“夫人这手艺，便是城里最好的绣娘也比不上！”
施夷光生辰这日，天刚蒙蒙亮，小院就热闹起来。仆妇们早早洒扫庭院，在正厅和宽敞的庭院里摆开了七八张红漆方桌。
厨娘赵春娘带着帮厨在临时搭起的灶棚里煎炒烹炸，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
施氏亲自伺候施夷光沐浴。宽敞的净房里，热气氤氲，巨大的柏木浴桶中撒着晒干的桃花瓣。
施氏用丝瓜瓤沾着加了玫瑰香露的澡豆，仔仔细细地为女儿擦洗，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
温热的水汽中，她看着女儿日渐玲珑有致的身段和凝脂般的肌肤，眼中水光闪动，满是欣慰与不舍：“娘的阿光…真成大姑娘了…这身段模样，都无可挑剔…” 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沐浴毕，换上那身精心缝制的桃粉色软烟罗礼裙。银线绣的缠枝莲在晨光下流淌着低调的华彩，衬得施夷光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施氏拉着她走到梳妆台前，铜镜映出一对母女的身影。
“来，坐下，娘给你梳头。”施氏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她让施夷光坐在黄杨木雕花的梳妆凳上，窗外的那株老桃树枝桠横斜，花苞点点。
施氏拿起一把磨得温润光亮的桃木梳，解开施夷光浓密如瀑的青丝。
一下，一下，梳齿温柔地滑过发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梳理着悠悠十五载的光阴。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施氏轻声哼唱着古老的梳头歌谣，声音低哑而温柔，带着浓重的乡音。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四梳梳到尾，福寿绵又长…”
梳通长发，施氏珍重地从妆匣底层取出一个红绒布小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支样式古朴却保养得极好的银簪。
簪身被打磨得锃亮，簪头是一朵小巧精致的重瓣桃花，花心处嵌着一颗细小的米粒珍珠，在晨光下散发着温润内敛的光泽。
“这是…你外祖母压箱底的宝贝，”施氏的声音充满了怀念，指尖珍惜地摩挲着簪体，“娘当年及笄，你外祖母亲手给娘簪上的。
如今…娘把它传给我的阿光。” 她眼中含着泪花，嘴角却噙着无比满足的笑意，小心翼翼地将这支承载着两代母亲祝福的银簪，稳稳插入施夷光盘起的发髻之中。动作郑重，如同完成一个血脉相连的庄严仪式。
“娘的阿光，及笄了，是大姑娘了。”施氏扶着施夷光的肩膀，让她对着铜镜，镜中映出少女娇美绝伦的容颜，眉宇间已褪去稚气，初绽风华。
施氏泪光闪闪，轻抚着女儿的脸颊，朴素的愿望里饱含着最深沉的母爱：“娘不求你攀什么高枝，只求你…平平安安，顺顺遂遂，将来遇着个真心实意待你的人…一辈子和和美美，娘就心满意足了。”
恰在此时，院门外传来杨大勇响亮的通报声：“夫人，小姐！蒲掌柜到贺！”
话音未落，蒲松年爽朗的笑声已传了进来：“哈哈哈！施家嫂子！阿光丫头！老蒲来讨杯喜酒喝喽！”
只见蒲松年今日打扮得格外精神，一身簇新的宝蓝色团花绸缎长袍，头戴同色员外帽，满面红光，手里捧着一个硕大的、扎着大红绸花的紫檀木礼盒，身后跟着福伯和两个小厮，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礼箱。
施氏赶紧擦了擦眼角，换上笑容迎出去：“蒲掌柜！快请进快请进！您能来，是阿光的福气！”
蒲松年一进门，目光就直直落在盛装的施夷光身上，眼中瞬间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欢喜，抚掌大赞：“哎哟喂！我的好闺女！真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仙子下凡也不过如此了！美！太美了！”
他几步上前，将手里的大礼盒不由分说地塞给施夷光，“丫头！生辰大喜！蒲叔的一点心意，必须收下！”
施夷光笑着接过这沉甸甸的礼盒：“蒲叔，您太客气了，人来就好…”
“什么客气！我给我闺女过生辰，天经地义！”蒲松年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示意小厮把礼箱抬进来，“这些是些时兴的料子、补品、还有给嫂子和家里人的玩意儿，不值什么，添个喜气！”
这边正热闹着，院门口又陆续热闹起来。里正带着夫人和儿子，穿着体面的新衣，提着两盒上好的茶点来了。
爽利的王寡妇挎着篮子，里面是自家攒的土鸡蛋和刚蒸好的花馍。快嘴的翠花婶子人未到声先至：“哎哟！让我们瞧瞧咱们苎萝村的小寿星！阿光丫头今儿个可美上天了！” 她手里拎着一条肥美的鲜鱼，嗓门洪亮。
还有张木匠、李猎户等相熟的邻里，带着自家产的山货、野味、新鲜菜蔬，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纷纷向施氏道贺，夸赞施夷光出落得仙女一般。
小小的三进院落，此刻宾客盈门，笑语喧天。仆妇们穿梭往来，奉上香茗、果品。正厅和庭院里，红漆方桌已坐满了人。
施夷光被众人簇拥着，如同众星捧月。她发间簪着母亲那支古朴的银簪和蒲叔新送的华美步摇，一素一华，交相辉映。施氏满脸红光地招呼着客人，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花。
蒲松年带来的大礼盒被当众打开。里面竟是一整套赤金点翠头面！展翅欲飞的凤穿牡丹步摇，嵌着红宝的华盛，绞丝镶嵌南珠的镯子，还有一对精巧的累丝嵌宝耳坠！金光璀璨，宝光流动，瞬间引来一片惊叹抽气声。这份厚礼，足见蒲掌柜将施夷光视若珍宝。
“蒲掌柜，这…这也太贵重了！”施氏看着那耀眼的金饰，有些不安。
“嫂子！给自家闺女的东西，哪有什么贵重不贵重！阿光配得上！”蒲松年不容置疑，拿起那支点翠凤穿牡丹步摇，亲手为施夷光簪在发髻另一侧，与施氏那支银簪相映生辉，更添华彩，“瞧瞧！这才叫相得益彰！咱们阿光啊，就该戴最好的！”
施夷光看着蒲叔眼中毫不作伪的疼爱，再看看母亲欣慰中带着点骄傲的笑容，听着满院邻里真诚的祝福，心头暖意澎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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