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战告捷的兴奋感，如同烈酒般在城头弥漫，却并未持续太久。当夕阳的余晖将城墙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时，所有人都明白，白天的胜利仅仅是个开始。努尔哈赤这样的枭雄，绝不会因为一次受挫就轻易罢手。真正的恶战，恐怕还在后面。
王二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命令士兵们轮流休息，抓紧时间吃饭、喝水，检查补充武器弹药，救治伤员。阵亡者的遗体被暂时安置到城下，气氛沉重而肃穆。空气中混杂着硝烟、血腥和汗水的气味，提醒着每个人这里仍是生死相搏的战场。
“栓叔，伤亡统计出来了吗？”王二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走到正在给一个肩膀被流矢擦伤的士兵包扎的张老栓身边。
张老栓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答道：“阵亡十七人，重伤三十余，轻伤近百。主要是炮击和攀城时被弓箭所伤。火铳队和炮队损失不大，步兵旗队伤亡最重。”
王二默默点头。这个伤亡数字，相对于击退后金第一次大规模进攻的战果来说，已经算是极小，但每一条生命的逝去，依然让他心头沉重。这些都是信任他，跟随他的弟兄。
“让轻伤的弟兄尽量休息，重伤的……尽力救治。”王二顿了顿，“把我们自备的金疮药都拿出来，优先给重伤员用。”
“老夫晓得。”张老栓包扎完毕，叹了口气，“就是药材不多了，尤其是止血的……”
王二眉头紧锁，这是个难题。战事一起，药材比黄金还珍贵。
夜幕彻底降临，城头点燃了更多的火把和灯笼，将城墙内外照得影影绰绰。为了防止敌军夜袭，王二做了周密安排。除了固定的哨位，他还派出了多支由老兵带领的巡逻队，在城头不间断巡视。城墙外侧，靠近壕沟的地方，也悬挂了一些铃铛，用细线连着，算是简易的警报系统。
“都给我把眼睛瞪圆了！耳朵竖起来！”赵大锤提着刀，在城墙上走来走去，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鞑子最擅长晚上摸营，谁要是打瞌睡误了事，老子把他扔下去喂狼！”
士兵们强打精神，不敢大意。白天的激战消耗了大量体力，此刻夜深人静，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全靠意志力硬撑着。
王二没有休息，他带着狗剩，再次巡视整个北城防区。走到那段白天被重点攻击、墙体有所损毁的区域时，他停下脚步。工匠们正在刘小锤的指挥下，连夜用木石加固。
“小锤，这里什么时候能好？”王二问道。
刘小锤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百户大人，再有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就是……就是木料不太够，只能用些拆下来的房梁凑合。”
“尽快！”王二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是弱点，鞑子如果夜袭，很可能还选这里。”
他又检查了那几门“机动”佛朗机炮的状态，确认它们都能正常移动和击发。炮手们抱着火绳，靠在炮车旁假寐，听到脚步声立刻警觉地睁开眼。
“都机灵点。”王二没有多言，只是叮嘱了一句。
子时左右，天地间万籁俱寂，连风声似乎都停了。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士兵们压抑的呼吸声。这种过分的寂静，反而让人心头更加不安。
王二靠在箭楼的栏杆上，闭目养神，但耳朵却捕捉着城外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突然，他猛地睁开眼，侧耳倾听。
“狗剩，你听到什么没有？”他低声问靠在旁边打盹的狗剩。
狗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努力听了听，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百户大人，除了风声……”
“不是风声。”王二眼神锐利，他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像是沙砾摩擦的声音，从城墙外侧下方传来。非常轻微，若非夜深人静，几乎无法察觉。
他立刻探出身子，小心翼翼地向城下望去。火光照射范围之外，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不对劲……”王二心头警铃大作。他抄起旁边的一面小铜锣，毫不犹豫地用力敲响！
“铛铛铛铛——！！！”
清脆急促的锣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敌袭——！西段城墙！有敌攀城！”王二运足中气，厉声大喝！
几乎在他喊出声的同时，城下黑暗处骤然爆发出疯狂的呐喊声！无数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城墙根下跃起，嘴里叼着短刀，手脚并用，利用飞爪等工具，疯狂地向城头攀爬！他们动作迅捷无声，显然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死士！
“放箭！扔滚木！”赵大锤的怒吼声立刻在锣声响起的方向炸开。
被惊醒的士兵们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弓箭手顾不上瞄准，朝着城下黑影最密集的地方疯狂抛射！滚木和擂石被合力推下城墙，带着沉闷的呼啸声砸落！
“啊——！”
惨叫声顿时从城下传来！几个刚刚攀上小半的后金死士被滚木砸中，惨叫着跌落下去。但更多的人依旧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他们利用城墙的阴影和守军短暂的混乱，竟然有几十人已经接近了垛口！
“火铳队！快！西段支援！”王二一边下令，一边亲自操起一张强弓，瞄准一个即将翻上垛口的黑影，一箭射去！那黑影闷哼一声，栽下城头。
战斗在瞬间进入白热化！后金死士的凶悍超出了预料，他们完全不惧伤亡，如同附骨之疽，死死黏在城墙上。有人甚至用身体硬抗砸下的石头，为同伴创造机会！
“挡住他们！别让他们上来！”赵大锤如同疯虎，挥舞着大刀，将一个刚冒头的后金死士连人带刀劈下城墙。他所在的区域压力最大，不断有死士翻越上来，与守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
王二放下弓箭，抽出腰刀，对狗剩吼道：“去！让机动炮队过来！对准城墙根，轰他娘的！”
“是！”狗剩连滚爬爬地跑开。
王二则带着自己的亲卫，冲向赵大锤所在的战团。一个后金死士刚刚砍翻一名明军士兵，狞笑着扑向赵大锤的侧翼。王二眼疾手快，侧步上前，腰刀带着寒光，精准地架开了对方劈下的弯刀，顺势一脚将其踹下城墙。
“百户大人！”赵大锤压力一轻，喘着粗气喊道，“这帮孙子属壁虎的！爬得太快了！”
“坚持住！炮马上就来！”王二挥刀格开一支射来的冷箭，大声回应。
就在这时，刘小锤带着几个工匠，抬着那口熬制金汁的大锅，颤颤巍巍地冲到垛口边。“让开！快让开！”刘小锤尖声叫道。
几个士兵奋力将试图攀上的死士暂时逼退。刘小锤和工匠们合力，将那滚烫、恶臭、冒着泡的金汁，对着城墙下方攀附最密集的区域，猛地倾泻下去！
“嗤——啦——！！”
如同热油浇在雪地上，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和凄厉到非人的惨叫声瞬间响起！被金汁泼中的后金死士，身上立刻冒出白烟，皮肉肉眼可见地溃烂脱落，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气味。这恐怖的景象，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死士，也出现了瞬间的呆滞和恐惧！
“砸！砸死他们！”赵大锤抓住机会，指挥士兵将更多的滚木擂石砸下。
与此同时，狗剩领着炮队，终于将一门佛朗机炮推到了合适的位置。炮手顾不上瞄准，大致对着城墙根黑影晃动的地方，点燃了引线！
“轰——！”
火光一闪，炮弹呼啸而出，狠狠砸在城墙根下！虽然准头欠佳，但爆炸的冲击和飞溅的碎石，还是将聚集在下面的后金死士炸得人仰马翻，进一步扰乱了他们的攀城行动。
金汁的恐怖威慑和火炮的突然打击，终于动摇了后金死士的攻势。加上守军拼死抵抗，爬上城头的死士被逐渐清除，城下的攻势也明显减弱。
终于，在后金军阵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鸣金声后，残存的死士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城上城下遍布的尸体和空气中弥漫不散的血腥与恶臭。
城头上，守军们大多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许多人身上带伤，血和汗混在一起。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战斗的疲惫交织在一起。
王二拄着腰刀，胸膛剧烈起伏。他扫视着战场，看着士兵们疲惫却坚定的脸庞，看着城下那片狼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夜袭，挡住了。
“清点伤亡，加固城防，轮流休息。”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却依旧稳定，“天快亮了，真正的硬仗，还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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