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站在屋子中央,脚下是粗糙的水泥地,头顶唯一的灯泡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将她和陆沉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布满霉斑的墙壁上。她刚刚从黑市带回的抗生素和那瓶贴着银色波纹标志的“抗污染舒缓剂”就放在一旁的小木桌上,像两个无声的证人。
陆沉默默地靠在简易床铺的支架上,肩胛处的伤口虽已重新包扎,但绷带边缘仍隐隐透出不祥的青黑色。他看着林溪动作利落地整理着物品,那双平日里专注于修复瓷器的、稳定而灵巧的手,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我们拿到了药,也拿到了新的情报。”林溪没有看他,声音平静,却像是在冰层下涌动的暗流,“麦老板说,‘远洋’的船最近在自由城邦卸的‘货’,有点腥。”
陆沉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没有接话。
林溪终于转过身,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落在他脸上。她走到木桌前,没有拿起那瓶舒缓剂,而是将一直贴身藏着的几样东西,一样一样,郑重而缓慢地摊开在桌面上。
老K那烧焦的、字迹潦草的实验日志残页。
那段加密录音笔——虽然损坏,但“陆振海签字…深潜者…”的片段如同烙印。 从“鲎壳”仓库带出的、泛着幽蓝冷光的深蓝色粘稠样本罐。 还有…那张从陆沉加密设备中恢复的、极度模糊却刺眼的旧照片——星尘号甲板上,那个眼神空洞的年轻女子。
这些冰冷的物件,在昏黄灯光下仿佛自带温度,灼烧着两人的视线。
“陆沉,”林溪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看着我。”
陆沉抬起眼,他的眼眸深邃,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他看到了桌上那些东西,看到了林溪眼中压抑的风暴。
“告诉我真相。”她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所有这些,拼凑起来,指向的是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她拿起那张照片,指尖几乎要戳破那层薄薄的影像:“她是谁?是不是你母亲?她在‘星尘号’上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她现在会在灯塔下面?那个‘桥梁’到底是什么?!”
问题如同连珠炮,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怒、恐惧和挥之不去的被欺骗感。
陆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了她灼人的目光,声音低哑:“林溪,有些事…”
“别再用‘为你好’、‘太危险’这种话来搪塞我!”林溪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尖锐,“我们差点死在仓库!死在码头!死在那些怪物的手里!我受够了这种被蒙在鼓里,像瞎子一样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耳边的“低语”似乎也因她的激动而变得喧嚣,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理智防线。她强行压下那令人烦躁的杂音,指向那瓶舒缓剂:
“还有这个!你告诉我黑市的药是陷阱,是‘深渊之眼’控制人的手段。可你为什么对它们的流通渠道、对自由城邦的实验室那么熟悉?是调查所得,还是…你本身就涉足其中?!”
陆沉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绷紧。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隐现。
“回答我!”林溪几乎是吼了出来,积攒的所有压力、猜忌和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决堤,“你早就知道‘深潜者’项目的细节,知道那些活生生的人被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对不对?你知道你母亲在经历着什么,是不是?!”
她死死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求证,“是不是就因为那份该死的实验记录里提到了‘共鸣者’,而我的能力,我这个人,正好符合条件?我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是你计划里的一把‘钥匙’?!”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终于捅破了那层一直隔在两人之间的、名为“合作”的脆弱窗户纸。
安全屋内陷入了死寂,只有窗外残雨的滴答声,和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陆沉缓缓抬起头,迎上林溪的目光。他的眼神里翻涌着剧痛、挣扎,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那些被铁与血封印的秘密,那些关乎至亲、关乎家族原罪的黑暗,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痛苦、质疑,以及那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残存的期待。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或许是想解释最初的动机确实不纯,但后来的一切早已失控;或许是想告诉她母亲的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恐怖,知道只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或许是想说,他宁愿她恨他,也好过看着她因为卷入这无尽的深渊而毁灭。
可最终,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化为了更深的无力感。他不能把她拖进来更深了。陆振海的眼睛无处不在,“深渊之眼”的触须无所不及。知道的越多,她身上“钥匙”的标记就越清晰,离最终的祭坛就越近。
保护她。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甚至压过了他看到她那破碎眼神时心脏传来的、真实的绞痛。
于是,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冰冷的平静语调,开口说道:
“是。”
一个字,如同冰山坠入火海。
林溪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比陆沉还要苍白。
他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凿刻在她已然摇摇欲坠的信任之上:“我利用了你。有些真相,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最后那句将两人关系彻底推入冰点的话:
“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溪眼中最后一点光,熄灭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看着他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冷漠与疏离,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比旧港最冰冷的海水还要刺骨。
她没有哭,也没有再质问。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耗尽了力气。她深深地看了陆沉一眼,那眼神空洞得可怕,里面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剩下死寂。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拉开安全屋那扇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铁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哐当”一声巨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安全屋内,陆沉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
窗外,雨又渐渐大了起来,敲打万物的声音密集而冰冷,如同旧港永无止境的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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