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是旧港永不愈合的伤口渗出的脓液，连绵不绝地敲打着锈蚀的铁皮屋顶，声音密集得让人心烦意乱。林溪裹紧了身上那件从安全屋翻出来的、带着霉味和陆沉气息的旧外套，将自己更深地埋入狭窄录像带出租店后屋的阴影里。
惊险一过，林溪就又折回原地。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电子元件受潮后的酸腐气味，混杂着“鼹鼠”身上那股浓烈的烟草与不明药剂的混合味道。这个形容猥琐、眼神却像淬了毒的玻璃般锐利的男人，正用一根脏污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那节奏仿佛某种隐秘的摩斯电码，敲在林溪紧绷的神经上。
“林小姐，‘远洋’的浑水，可不是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古物修复师该趟的。”“鼹鼠”咧开嘴，露出一口被尼古丁熏黄的牙，贪婪的目光在她和那块陆沉留下的、价值不菲的腕表之间逡巡，“老K的东西？嘿，那可是催命符。价钱嘛…得加码。”
林溪强忍着左臂因能力过度使用而残留的麻木感，以及耳边那在室内也未曾停歇、如同潮汐般起伏的恶毒“低语”。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用软布仔细包裹的小物件——那是一块她工作室里珍藏的、宋代官窑瓷器的碎片拓片，纹理清晰，价值远超金钱。
“这是定金，”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平稳，“我要老K藏匿点的确切位置，以及你知道的、关于他失踪前的一切。”
“鼹鼠”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他一把抓过拓片，对着昏暗的灯泡仔细端详，浑浊的瞳孔里反射出贪婪的光。“好东西…真是好东西…”他喃喃着，随即小心翼翼地将拓片收进内袋，仿佛怕林溪反悔。
“振华船厂，西区，那座最高的、快散架的龙门吊。”“鼹鼠”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喷在林溪脸上，“顶端控制室，有个夹层，用防水布包着。老K那疯子，临失踪前像交代后事一样告诉我这地方…他说，‘总得有人把真相带出去’。”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补充道：“拿到东西就赶紧滚，别连累我。最近旧港不太平，‘眼睛’…看得比往常更紧。”
交易完成，林溪一刻也不想多待。她拉起外套兜帽，如同融入雨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巢穴。
外面的雨更大了，狂风卷着雨点抽打在脸上，生疼。旧港在暴雨中更像一座巨大的、正在腐朽的钢铁坟墓。林溪根据“鼹鼠”的指引，避开几处疑似有监控和眼线的区域，朝着废弃的振华船厂方向潜行。
那座巨大的龙门吊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雨幕中，锈迹斑斑的钢架在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映照下，反射出狰狞的光泽。攀爬的过程极其艰难，湿滑冰冷的钢架，摇摇欲坠的梯笼，每一寸移动都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散架。狂风在钢架间呼啸，卷着雨水灌入她的领口，冰冷刺骨。耳边的“低语”在风雨声中变得模糊，却又更加执着，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她脑髓深处窃窃私语，试图干扰她的意志。她咬紧牙关，将所有精神集中在攀爬动作上，左臂的麻木感因为用力而传来阵阵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攀上了顶端那个如同鸟巢般狭小破败的控制室。里面堆满了不知名的垃圾和鸟粪，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腐败气味。她无视了那些，凭借着直觉和“鼹鼠”的描述，在布满油污的控制台后方，摸索到了一块松动的金属挡板。
用力撬开挡板，一个狭窄的、布满灰尘的夹层显露出来。里面果然躺着一个用厚实防水布紧紧包裹的、约莫字典大小的包裹。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包裹的瞬间——
不是模糊的影像，不是碎片化的情绪！
一股冰冷、黏稠、带着深海极致压力的绝望感，如同实质的海水般猛地灌入了她的意识！她仿佛被瞬间拖入了数十年前那个恐怖的夜晚，置身于正在断裂、倾覆的“星尘号”船舱！冰冷刺骨的海水疯狂倒灌，淹没口鼻，金属扭曲撕裂的尖啸几乎刺穿耳膜，绝望的哭喊和祈祷如同背景噪音般层层叠叠…而在这一切混乱与死亡的深渊之上，一种更加庞大、更加古老、充满恶意与漠然的“凝视”笼罩下来，如同无形的巨手攫住了她的灵魂！
“呃啊…”林溪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控制台边缘，剧痛让她暂时脱离了那恐怖的濒死体验。她大口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比雨水更冷。手中的包裹仿佛重若千钧，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仍在微微颤抖的身体，迅速而小心地将包裹塞进怀里最隐蔽的口袋，甚至来不及检查里面的东西。
此地不宜久留！
然而，就在她准备原路返回时，控制室外，下方钢架传来的、明显不属于风雨声的细微金属摩擦声，让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有人上来了！而且不止一个！
“低语”在这一刻变得尖锐，带着警告的意味。林溪屏住呼吸，将自己缩进控制室最深的阴影里，共感能力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向下方探去——
冰冷！麻木！还有一丝…被刻意引导的狂热！
是“深渊之眼”的人！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是“鼹鼠”出卖？还是他们一直监视着这里？
没有时间细想。脚步声和攀爬声越来越近。林溪的目光迅速扫过控制室，除了来时的梯子，唯一的出口就是那个离地数十米、毫无遮挡的窗口。
绝境。
她握紧了从安全屋带出来防身的、一根磨尖了的锈蚀钢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雨水顺着破窗飘进来，打湿了她的脸颊，冰冷，却让她因恐惧和刚才的恐怖共感体验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些。
她必须把东西带回去，给陆沉。这是揭露真相的关键，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下方的黑暗中，已经能隐约看到模糊的人影正在快速逼近。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上来。
林溪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和鱼腥味的冰冷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将怀中的包裹按得更紧，另一只手握紧了钢筋，弓起身子，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不可避免的冲突。
雨，更大了。旧港的夜，深不见底，而这“血证”的重量，才刚刚开始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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