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敲打着锈蚀的铁皮屋顶,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噼啪声,如同为这座被遗忘的港口奏响的、永无止境的哀乐。
旧港边缘,一处隐藏在被遗弃渔船“浙龙渔078号”底舱的狭小空间里,空气潮湿而凝重,混杂着铁锈、陈年鱼腥和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气味。这里是陆沉早年秘密布置的安全屋之一,如同旧港躯体上一个不为人知的脓肿,此刻正庇护着两个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人。
应急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却将整个空间的破败与绝望映照得更加清晰。
林溪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左臂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麻木感,仿佛有无数冰冷的细针在皮肤下游走、穿刺。这是她不久前在“鲎壳”仓库强行爆发“共感”能力,击退黎琛后留下的代价。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视野边缘,那些挥之不去的、细密闪烁的“瓷器裂纹”状虚影,它们如同烙印在视网膜上的伤痕,时刻提醒着她与非人力量接触的后果。
而耳畔那潮汐般的“低语”,在相对封闭寂静的安全屋内,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恶毒。它们不再是模糊的杂音,而是化作了更加具体的、充满诱惑与恐吓的絮语,如同冰冷的海蛇,在她疲惫不堪的脑海中缠绕、游弋,试图寻找任何一丝缝隙钻入,腐蚀她的意志。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简易床铺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
陆沉平躺着,脸色苍白得如同旧港码头被海水泡胀的浮木。他紧锁着眉头,即便在昏迷中,深刻的痛苦与挣扎也未曾离开他的脸庞。腹部的伤口已被林溪用从黑市医生安遥那里获得的应急药品和有限的急救知识重新包扎过,但渗透绷带的,并非正常的血色,而是一种不祥的、幽暗的青黑色光芒,如同具有生命的苔藓,在皮肤下隐隐脉动,散发出微弱却令人心悸的低温。
“呃……妈……别……别去!……”
一声破碎的呓语从陆沉干裂的唇间溢出,声音微弱,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刺入林溪的心扉。
她强忍着左臂的麻木和“低语”的骚扰,挪到床边,用沾了清水的布片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指尖传来的温度高得吓人,混杂着一种不属于人类体温的、源自深渊的寒意。
“灯塔……眼睛……在看!……”陆沉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恐惧,“叔叔……为什么?……冷……好冷!……”
每一个破碎的词组,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碎片,拼凑出他内心深不见底的创伤与秘密。林溪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英俊侧脸,心中那点因猜忌而生的寒意,被更深的怜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暂时压下。是他,将她从原本平静却孤独的生活中拖入这无边的黑暗;也是他,一次次在致命的危机中,用身体挡在她面前。
他是她在这一片混沌与恶意中,唯一能抓住的、带着体温的“锚点”。
守船人老舵——一个沉默寡言、脸上刻满了海风与岁月痕迹的老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舱门口,浑浊的眼睛扫过床上的陆沉,递过来一条相对干净的干毛巾和一杯冒着微弱热气的开水。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林溪注意陆沉的状况,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以及一种见惯了风浪与死亡的麻木。
林溪低声道谢,接过热水,小心地试图喂陆沉喝下一点,但大部分都沿着他的嘴角流下,浸湿了粗糙的枕头。老舵默默地退了出去,继续在门外警戒,如同一尊融入船身阴影的石像。
窗外,旧港的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在船舷和海面上,发出沉闷的咆哮,仿佛有无数不可名状的存在正在深水中搅动、升起。远处,那片笼罩在雨幕与浓雾中的旧港灯塔,顶层再次闪过一丝非自然的、冰冷的幽蓝光芒,如同深海巨兽短暂睁开的独眼,穿透重重阻碍,投向这片藏匿之地。
林溪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收回目光,从贴身的口袋里,再次取出那个从“鲎壳”仓库带出的、密封的深蓝色样本罐,以及那份用防水油布包裹、边缘烧焦的手写日志副本。在昏黄的灯光下,样本罐内的粘稠物质似乎在缓慢地、自主地蠕动,散发着微弱的生物荧光。而日志上那些潦草的字迹,记录着令人发指的“生物质投喂”时间、地点,以及受试者惨烈的生理异变描述。
“饲喂单元7号”,“坐标点 delta-7”,“受试者3号…骨骼密度异常增加…伴随鳃状组织增生…精神崩溃,具有强烈攻击性…”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穿着她的理智。这些证据,与陆沉呓语中透露的碎片——母亲、灯塔、眼睛、叔叔——隐隐构成了一张巨大而恐怖的网。陆振海的签名,如同一个烙印,烙在这张网的中央。
陆沉的家族,远洋国际,还有那个隐藏在历史阴影与深海低语中的“深渊之眼”……他们到底在旧港之下,在这座灯塔之中,酝酿着怎样骇人听闻的阴谋?
而她自己,这该死的“共感”能力,又究竟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真的只是陆沉最初寻找的“钥匙”吗?
疑问如同毒藤,在她心中疯狂滋长。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让陆清醒过来,从他口中得到更确切的线索,以及……一个解释。
她将样本和日志小心收好,如同收起两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然后,她重新坐回床边,握住陆沉那只没有受伤的、冰冷的手,试图传递过去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安全屋外,风雨如晦,旧港的低吼与灯塔的幽光交织成一片无形的囚笼。而在这囚笼之内,只有她独自守护着昏迷的同伴,对抗着体内外的侵蚀,等待着不知是黎明还是更深黑暗的到来。
老舵沙哑的声音从门外隐约传来,穿透雨幕:
“风暴眼……还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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