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办了两桩“安魂”的事,陈亮虽然身体感到疲惫,但口袋里实实在在的钞票,和村里人那些带着敬畏的目光,像两股交织的麻绳,把他往这条路上越拽越紧。
柳七爷来找他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带来的活也五花八门,不单单是安抚新丧的亡魂,有时是某户人家祖坟似乎有点“不宁静”,需要去吹一曲定一定;有时是哪个小孩受了惊吓“掉了魂”,需要唢呐声“招一招”。价钱也根据事情的难易,从十几块到三四十块不等。
陈亮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依仗着《玄音谱》上粗浅的凝神法门和那股天生的“念力”,一次次地吹响唢呐,一次次地感知到那个冰冷、模糊的世界,一次次地将那些游离、不安的“东西”或安抚、或送走。
他开始有些习惯于这种生活。甚至,当看到主家事后那如释重负、千恩万谢的表情,以及递过来的钞票时,他心里会升起一种异样的满足感。这比他过去在红白事上吹那些热闹曲子,得到的认可要直接和深刻得多。他不再是那个无足轻重的“吹鼓手”,而是能解决“麻烦”的“陈师傅”。
老瞎子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了。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原本就干瘦的身子佝偻得几乎蜷缩在一起。陈亮每次去看他,给他带点吃的,老瞎子都只是默默地接过,很少说话。偶尔,他会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望”着陈亮,叹口气:“亮子,收着点……人力有穷时,那边的东西,沾多了,折寿……”
陈亮嘴上应着,心里却不全然信。他觉得师傅是年纪大了,胆子小了。他现在年轻力壮,感觉除了累点,并没有什么不妥。他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在这条路上,或许能走得比师傅更远。
这天,柳七爷又带来一个活。是三十里外一个村子的事,说是一口老井里淹死过好几个人,邪性得很,最近晚上总有人听到井里有哭声,闹得全村不安。对方出了五十块的高价。
五十块!陈亮心动了。他想着有了这五十块,就能给家里买头小猪崽,还能给母亲扯块好布做件新衣裳。
他跟着柳七爷去了。那口老井在一个荒废的院子角落,井口缠着破败的藤蔓,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从井里冒出来。陈亮站在井边,都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怨愤和拉扯感。
他深吸一口气,端起唢呐,运起凝神诀,开始吹奏。这一次,他试图吹得更久,更用力,想彻底平息这口井里的怨气。唢呐声在寂静的荒院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他集中全部精神,去感知、去安抚井底那团混乱而冰冷的意识。他“看”到了溺水的挣扎,无边的黑暗,和强烈的怨恨。他努力地将自己的“念力”像一张网一样撒下去,想要包裹、化解这些负面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感觉井里的阴寒气息似乎渐渐平息下去时,他才精疲力尽地停下。
拿到那五张崭新的十元钞票时,陈亮的手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但心里却充满了成就感。
然而,当天晚上回到家,报应就来了。
他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却又感觉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寒气。眼前阵阵发黑,耳边不是唢呐的余音,而是各种混乱的、充满怨毒的嘶吼和哭泣声。他感觉自己一会儿像是在冰冷的水底挣扎,一会儿又像是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拉扯。
他病得糊里糊涂,嘴里胡言乱语。母亲吓得连夜请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打针吃药,却效果甚微。
昏昏沉沉中,陈亮仿佛又看到了老瞎子。老瞎子站在一片迷雾里,对他摇头叹息:“说了你不听……这下,魇要入心了……”
“魇……”陈亮在噩梦中挣扎,他感觉心底那股被压抑的、因为刘小敏的背叛和往日屈辱而产生的怨恨和暴戾,似乎被井里的怨气勾动,正在蠢蠢欲动,想要吞噬他。
这场大病,如山倒般,将之前顺风顺水、甚至有些飘飘然的陈亮,彻底击垮了。他躺在病榻上,才真正体会到老瞎子那句“折寿”和“人力有穷时”的含义。通灵之力,绝非可以肆意挥霍的工具,每一次使用,都在透支着他的生命本源,并引动着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魔障。
喜欢大唢呐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大唢呐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