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辰带来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锦衣卫与东厂在南京城内的明暗搜捕，虽然让我处境堪忧，却也暴露了一个关键信息——他们的主要力量被牵制在了帝都。那么，此刻的江宁府，必然相对空虚！
这是一个风险与机遇并存的窗口期。
我的伤势在沐姑娘提供的金疮药和这几日的静养下，已好了七七八八。困守愁城绝非良策，主动出击方能博取一线生机。杭州福昌号，这个与云锦阁有巨额不明资金往来、背景成谜的商号，是苏承业案中尚未深入挖掘的关键环节。或许，那里藏着通往“亲王圭”或资金核心网络的另一条路径。
我将这个想法告知了沐姑娘。
听雪轩内，烛光摇曳。沐姑娘听完我的计划，秀眉微蹙，清冷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丝不赞同：“你可知如今江宁亦是龙潭虎穴？蟠龙虽说主力在南京活动，但难保在江宁没有留下眼线。东厂和纪纲的人也可能随时折返。你此刻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姑娘所言极是。”我沉声应道，“但坐守于此，与待宰羔羊何异？南京城内三方环伺，我寸步难行。反倒是江宁，灯下黑之处，或有一线之机。福昌号是条明线，他们未必料到我还敢回去触碰。况且……”我顿了顿，目光坚定，“我并非毫无准备。赵诚在卫内可为我遮掩耳目，周淮安能预警东厂异动。我在暗，他们在明，速战速决，或有可为。”
沐姑娘沉默地看着我，眸中神色变幻，似乎在权衡利弊。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你意已决，我亦不便强留。沐辰会为你准备快马、盘缠和一份足以乱真的路引身份。但切记，此行凶险异常，一旦暴露，我国公府绝不会承认与你的关系。”
“沈某明白，绝不敢连累姑娘与国公府。”我郑重承诺。她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
“还有，”她起身，从内间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皮囊和一枚看似普通的铁质令牌递给我，“这里面是三枚特制的烟雾丸，发烟更快更浓，或许关键时刻可助你脱身。这令牌……若在江宁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可去城西‘漕帮’码头，寻一个叫‘罗五’的管事，出示此令牌，或可得一臂之力。但非到万不得已，切勿使用。”
“漕帮？罗五？”我微微一惊。漕帮势力盘根错节，水路运输未有他们同意，必然路途艰难，沐家竟能与之有关联？看来这位黔国公治理南京，手段远超表面所见。
“不必多问，记住我的话便是。”沐姑娘将东西塞入我手中，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何时动身？”
“今夜便走。”夜长梦多，我必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我换上一身沐辰准备的粗布衣裳，脸上做了些简单的伪装，粘上胡须，肤色涂暗，看起来像个常年奔波的行商。沐辰亲自引路，从沐府一处极为隐秘的侧门将我送出。
门外，一匹神骏的黑马已备好，鞍鞯齐全。
“沈大人，一切小心。”沐辰低声道，将马缰递到我手中。
“有劳沐辰兄，替我多谢沐姑娘。”我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沉寂的国公府高墙，一夹马腹，黑马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南京城的夜色之中。
我没有走官道，而是凭借记忆，选择了较为偏僻但能更快抵达江边渡口的小路。夜风在耳边呼啸，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却让我精神一振。从被动躲藏到主动出击，虽然前路未卜，但至少，命运的方向盘，似乎又暂时回到了自己手中。
一路无话，避开夜间巡逻的兵丁，我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抵达了长江边的一处小渡口。用沐辰准备的路引和银钱，我很顺利地雇到一条小船，渡江南下。
再次踏上江宁府的地界，心境与上次已截然不同。上次是奉令查案，虽知水深，却尚有北镇抚司的虎皮可披。此次却是孤身犯险，命悬一线。
我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城外寻了一处偏僻的渔村，将马匹寄存，自己则扮作收购蚕丝的客商，混在清晨入城的人流中进了江宁府。
城内的气氛似乎比上次来时紧张了些，城门守卫盘查得更为仔细，街面上也能看到更多官差巡视。看来我“失踪”的消息，确实已波及此地，只是尚未到全城戒严的地步。
我按照计划，没有贸然去接触可能被监视的云锦阁旧址或通源银号，而是先去了城中一家最大的茶馆，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茶馆酒楼，向来是三教九流汇聚，消息灵通之地。
我一边慢悠悠地喝着粗茶，一边凝神细听周围的交谈。果然，不少茶客都在窃窃私语，谈论着前几日南京城内当街发生的厮杀，以及北镇抚司一位姓沈的大人下落不明的传闻，版本各异，越传越玄。
确认了外界的大致风向，我心中稍定。看来，我“失踪”带来的混乱，确实吸引了大批目光投向南京，江宁这边反而显得有些“外紧内松”。
在茶馆耗了大半日，直到午后，我才起身离开，按照之前查到的地址，向杭州福昌号在江宁的分号走去。
福昌号江宁分号位于城南一条相对繁华的街道上，门面不算特别气派，但也不小，挂着“福昌绸缎”的招牌，看起来与寻常绸缎庄无异。我并未直接进去，而是在对面的一个面摊坐下，要了碗面，暗中观察。
铺面里伙计不多，客人也稀稀拉拉，生意似乎并不兴隆。但这反而更显可疑——一个能与云锦阁进行数万两银子交易的商号，其分号怎会如此冷清？
我耐心地等到临近傍晚，铺子里伙计开始上门板准备打烊。这时，一个穿着体面、像是掌柜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与伙计交代了几句，便独自一人，向着城西的方向走去。
机会来了！我立刻放下碗，远远地跟了上去。
这掌柜颇为警惕，不时回头张望，还在几个巷口故意绕了绕。幸亏我跟踪经验丰富，始终借着行人和建筑物的掩护，未被发现。
最终，他走进了城西一片鱼龙混杂的区域，这里遍布着各种货栈、仓库以及……漕帮的码头。我的心跳不由得加速，沐姑娘提及的“罗五”，就在这片地界。
那掌柜在一家挂着“顺风货栈”招牌的院子前停下，左右看了看，迅速推门闪了进去。
顺风货栈？我记下这个名字，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在远处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蹲守。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货栈里亮起了灯火。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货栈的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却不是那掌柜，而是两个穿着短打、身形彪悍的汉子，他们抬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行动鬼祟，径直向码头方向走去。
那麻袋的形状……里面装的似乎是个人！
我心中一惊，福昌号的人与这货栈、与漕帮码头、再加上这可疑的麻袋……这里面的水，恐怕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是继续跟踪这两个汉子，看看他们把麻袋弄到哪里去？还是想办法潜入货栈，查探究竟？
短暂的权衡后，我决定双管齐下。我迅速在那顺风货栈的大门不起眼的角落，用石子划下了一个沐姑娘告知的、用于向“罗五”求援的简易暗号——三道交错的短痕。
然后，我身形一动，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了货栈并不算太高的院墙，潜入了这片弥漫着货物霉味与未知危险的地带。
院内堆满了各种箱笼，静悄悄的，只有深处一间亮着灯的房子隐隐传来压低的交谈声。我屏住呼吸，借助阴影的掩护，缓缓向那间房子摸去。
越来越近，里面的对话声也隐约可闻：
“……必须尽快处理掉，南京那边风声太紧……”
“放心，罗五爷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就沉江，保证干干净净……”
“那批‘货’呢？上面催得急……”
“还在老地方，等这阵风头过去……”
沉江！处理掉！货！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个麻袋里，恐怕是一条鲜活的人命！而这福昌号与这顺风货栈，干的绝不仅仅是绸缎生意！
我正欲再靠近些，听个仔细，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喝问：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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