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最公正也最无情的刻刀,它在不经意间雕琢着世间万物,也悄然改变着人们的生活轨迹。
自从孙建国和秀秀订下婚约,转眼,春草的复苏,夏蝉的嘶鸣、秋叶的静美都已成为过去,凛冽的寒风送来了深冬,也送来了秀秀出嫁的日子。
这一年里,孙建国几乎成了陈孝斌家的常客。他本就是个实诚、热心肠的汉子,订了亲,更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家。
隔三差五,他下了工,或者趁休息的时候,总会拎着些东西过来。有时是几斤刚出炉的热烧饼,有时是他托人从市里捎来的稀罕水果,有时是给未来岳父母陈孝斌和英子带的烟酒糖茶。
但更多的时候,他的 “目标” 明确 —— 那个扎着羊角辫,眼睛像黑葡萄一样亮晶晶的小侄女,小文。
这一天,孙建国给小文带的礼物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玩具照相机,粉红色的塑料外壳,上面还画着可爱的小兔子。
小文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般新奇玩意儿?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在孙建国的指导下,把眼睛凑到小小的取景框上,“咔嚓” 一声,只见照相机的底片里出现了一只小羊,再按一下,又出来一只小老虎……
虽然没有真的照片出来,但那里面的小动物和模拟拍照的快乐,让小文咯咯笑个不停,一整天都把小相机挂在脖子上,宝贝得不得了。
“大姑夫,你看我给小猫拍照!” 小文举着相机对准院子里懒洋洋晒太阳的猫咪。
孙建国蹲下身,配合地问:“拍好了吗?小猫乖不乖?”
“乖!它不动!” 小文得意地说。
秀秀在一旁看着,脸上漾着温柔的笑意,对孙建国说:“你呀,真惯小文,别把她宠坏了。”
孙建国憨厚地笑笑:“孩子嘛,喜欢就好。小文这么机灵,宠不坏。”
没过多久,孙建国又来了。这次,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布包。打开一看,是一枚小巧玲珑的搪瓷戒指,上面镶着一朵鲜艳的小红花,亮晶晶的。
“小文,看大姑夫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孙建国把戒指递到小文面前。
小文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孙建国轻轻把戒指套在了她的食指上。戒指有点大,晃晃悠悠的,但那红色的小花在灯光下格外耀眼。
“哇!是戒指!像公主戴的!” 小文激动地举起手,在眼前晃来晃去,小脸上满是惊喜和满足。
她跑到英子面前,献宝似的喊:“奶奶!奶奶!你看!大姑夫给我的戒指!”
英子看着孙女开心的样子,又看看一脸慈爱笑容的孙建国,心里暖洋洋的,对孙建国说:“建国啊,你别太花钱了,老给孩子买东西。”
陈孝斌也在一旁点头:“是啊,家里啥也不缺,你人来就行。”
孙建国摆摆手:“没事儿,叔,婶儿。小文喜欢,我就高兴。这小玩意不值钱,哄孩子开心的。”
再往后,大白兔奶糖成了孙建国 “标配” 礼物。那甜甜的奶香,是小文最无法抗拒的诱惑。
每次孙建国一来,小文就像只小燕子一样飞过去,甜甜地喊一声:“大姑夫!” 然后就等着孙建国的手或者他带来的包里变出新鲜玩意来。
孙建国也总能准确地 “捕捉” 到她的信号,从口袋里摸出几颗大白兔奶糖,剥开一颗,塞到小文嘴里。
“甜不甜?”
“甜!” 小文含着糖,说话有点含混不清,但那满足的表情却清晰可见。
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落。小文对孙建国的称呼,也从最初略带羞涩的 “孙叔叔”,变成了如今清脆响亮的 “大姑夫”。
她越来越喜欢这个总是笑眯眯、总能带给她惊喜的大姑夫。每次听到院门外传来孙建国熟悉的脚步声或者打招呼的声音,小文总是第一个冲出去,脆生生地喊:“大姑夫!你来了!”
孙建国也乐于享受这份被依赖的感觉。他会陪小文玩 “老鹰捉小鸡”,他当老鹰,秀秀当鸡妈妈,小文和邻居家的几个孩子当小鸡,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他会给小文讲故事,讲他小时候在北山的趣事,讲山里的狐狸和野兔。小文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小脑袋里充满了对那个神秘北山的向往和好奇。
陈孝斌和英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孙建国的这份心意,他们明白。这不仅仅是对小文的喜爱,更是对秀秀,对这个家的看重和融入。
英子常常私下对陈孝斌说:“建国这孩子,是个靠谱的,秀秀跟了他,错不了。”
陈孝斌总是默默点头,看着孙建国和小文嬉笑打闹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和对女儿未来的期盼。
冬月里,寒风呼啸,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曳。但陈孝斌家却是一片忙碌而喜庆的景象。因为,秀秀出嫁的日子,定在了腊月初八,一个寓意吉祥的好日子。
按照当地的习俗,女方出嫁,要有像样的陪嫁。陈孝斌和英子虽然舍不得女儿,但在嫁妆上,却一点不含糊,总想把最好的给女儿,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在婆家也能抬得起头。
几个月前,两口子就开始商量着添置嫁妆。陈孝斌拿出了家里多年的积蓄,英子则把自己压箱底的一些私房钱也拿了出来。他们跑了好几趟县南门外家具厂,甚至专门去了一趟市里,精挑细选。
最先定下来的是一张床。那是一张当时非常时髦的蓝色鸳鸯大铁床,床架是锃亮的钢管,床头床尾都有弯曲的花纹装饰,还刷着漂亮的蓝色漆。
床板是厚实的木板,铺上褥子,据说又结实又舒服。床头上,还印着一对戏水的鸳鸯图案,寓意着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这张床运回家那天,把小小的堂屋都占满了,陈孝斌和几个帮忙的邻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安置好。小文围着大床转了好几圈,好奇地摸摸这,碰碰那。
“爷爷,这床真好看!蓝色的!” 小文说。
陈孝斌擦了擦汗,满意地看着自己的 “杰作”:“好看吧?这是给你大姑陪嫁的,以后你大姑和大姑夫就睡这张床。”
小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觉得,这么漂亮的床,放在家里真好看。
紧接着,一个三人折叠皮沙发也搬回了家。这沙发是黑色的人造革面,摸上去滑溜溜、软呼呼的,光亮又柔软。
刚买回来的时候,沙发上还蒙着一层透明的塑料薄膜,防止弄脏。小文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沙发了。
平时家里的椅子都是硬邦邦的木头椅子,哪有这个沙发舒服?她一有空就爬到沙发上,或坐或躺,感受着那份陷下去的柔软。
阳光好的时候,她会躺在沙发上,透过窗户看着天上的云彩,一躺就是大半天,舒服得不想动弹。
除了大床和沙发,还有一个崭新的高低电视柜。高的柜子有个门,打开可以挂衣裳,矮的柜子可以放电视机,收音机、茶杯等物件,下面是两个大抽屉,可以放些小物件。
做工精致,在当时已经算是很实用、很时髦的家具了。
最后添置的是一个带梳妆镜的大衣柜。衣柜是木质的,刷着清漆,能清晰地看到木纹。
衣柜很高,分为左右两部分,左边可以放被褥和挂衣服,右边柜门打开,有五个格子,可以分类放叠好的衣服、袜子、手套等。
最让秀秀喜欢的是衣柜门上镶嵌着的那面长方形的大镜子,打磨得光光亮亮,能照出人的影子来。秀秀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站在镜子前,偷偷地比划着,想象着自己穿上嫁衣的样子。
这些崭新的家具,一件件被搬进了陈孝斌家的堂屋。它们占据了堂屋的大半空间,也占据了这个家庭即将嫁女的复杂心情。
小文每天放学回家,都会在这些新家具旁边转悠。她喜欢那个能照出人影的大衣柜,喜欢那个可以躺下她小小身体的沙发,也对那张贴着鸳鸯的大床充满了好奇。
她觉得,家里因为这些新家具,变得更加漂亮,也更加热闹了。
然而,这份热闹背后,隐隐透着一丝离别的伤感。英子一边擦拭着崭新的家具,一边偷偷抹眼泪。
这些家具是给女儿的,可女儿也要随着这些家具,一起离开这个家了。陈孝斌则默默地抽着旱烟,眉头微蹙,心里既有对女儿未来的期盼,也有难以言表的不舍。
小文年纪小,还不完全懂得 “出嫁” 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大姑要去北山,和大姑夫一起生活了。北山,是大姑夫家,是那个有狐狸和野兔的地方。她只是觉得,大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
腊月初八,终于到了。天还没亮透,陈孝斌家就已经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亲戚邻居们都过来帮忙,有的烧水,有的准备早饭,有的则围着秀秀,说着吉祥话。
秀秀的房间里更是热闹。英子和几个相熟的婶子大娘们,正忙着给秀秀梳妆打扮。按照习俗,新娘要穿红棉袄、红棉裤,头上要扎红头绳,胸前要戴大红花。
英子拿起一件崭新的红缎子棉袄,小心翼翼地给女儿穿上。红缎子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把秀秀的脸庞衬得更加红润。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手却在不停地忙碌着,给女儿系好扣子,捋平衣角。
“秀啊,以后到了婆家,要好好孝顺婆婆,和建国好好过日子,互敬互爱……” 英子一边说着,一边哽咽起来。
旁边的婶子连忙打圆场:“哎呀,英子,大喜的日子,别哭别哭,高高兴兴的。秀秀这么懂事,建国又疼她,肯定会幸福的。”
秀秀眼圈也红了,她拉着母亲的手,轻声说:“妈,我知道了。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的。您和我爸也要保重身体。”
另一位大娘则拿起一根又粗又长的红头绳,仔细地给秀秀扎辫子。秀秀原本的长发被梳成一个光洁的发髻,红头绳一圈圈缠绕,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最后,再把一朵用红绸布扎成的大红花,别在秀秀的胸前。
一切准备就绪。当穿着一身红妆的秀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平日里朴素文静的秀秀,此刻在红妆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艳动人,既有新娘的娇羞,又有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小文一直挤在人群后面,好奇地看着。当她看到大姑穿着一身红衣服,头上扎着那么鲜艳的红头绳,胸前戴着大红花,她觉得大姑真好看,像年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一样。她咯咯地笑着,想挤到前面去。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堂屋,看到那些熟悉的新家具时,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原本摆放在堂屋里的蓝色鸳鸯大铁床,不见了。那个她可以舒舒服服躺着看云彩的三人折叠皮沙发,也不见了。高低电视柜、带镜子的大衣柜……
所有那些她看了几个月,已经渐渐熟悉和喜欢的新家具,全都不见了!堂屋一下子变得空旷了许多,只剩下几个板凳和桌子。
小文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茫然地看着空落落的堂屋,又看看穿着红衣服的大姑。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奶奶…… 沙发呢?我的沙发呢?” 小文拉了拉旁边英子的衣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英子正忙着招呼客人,听到小文的话,愣了一下,随即摸了摸她的头,勉强笑着说:“沙发啊,沙发被北山的人搬走了,给你大姑送到新家去了。”
“为什么要搬走?” 小文追问,小脸上满是困惑和不解,“沙发不是放在我们家的吗?”
“傻孩子,” 英子叹了口气,“那些是给你大姑的嫁妆,要跟着大姑一起去她新家的。”
“嫁妆?” 小文似懂非懂,但她明白了一点:那些好看的家具,都被大姑夫带走了。就像…… 大姑也要走了一样。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鞭炮声和喧闹的人声。是男方来接亲的队伍到了。孙建国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中山装,胸前也戴着一朵大红花,显得格外精神。
他带着几个兄弟,喜气洋洋地走进院子,准备接他的新娘。
“吉时到了,可以走了!” 领头的长辈高声喊道。
亲戚们簇拥着秀秀,准备出门。陈孝斌和英子跟在后面,眼圈红红的。
秀秀走到小文面前,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小文的头。她的眼睛里也含着泪。
“小文,大姑要走了。” 秀秀的声音很轻。
小文看着大姑,看着她胸前鲜艳的大红花,看着她眼角的泪水,再想到那些被搬走的沙发、床…… 一个可怕的念头终于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大姑也要像那些家具一样,被 “搬走”,带到北山去,再也不回来了!
“大姑……” 小文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小的身体开始发抖。
“小文乖,别哭。” 秀秀帮她擦了擦眼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大姑以后会经常回来看你的,会给你带大白兔奶糖,还带你去北山玩,好不好?”
“真的吗?” 小文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地问。
“真的,大姑不骗你。” 秀秀用力点头。
“走吧,走吧,别误了时辰!” 旁边有人催促着。
秀秀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小文,又看了一眼父母,然后被人群簇拥着,一步一步地向院门外走去。她的红色身影,在灰暗的晨光中,显得那么醒目,又那么遥远。
“大姑!大姑 ——!” 小文突然反应过来,她哭喊着,想要追上去,却被英子一把拉住了。
“小文,不哭,不哭……” 英子紧紧抱着她,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了小文的头发上。
小文看着大姑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听着渐渐远去的鞭炮声和喧闹声,她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那些被搬走的家具,带走了堂屋的热闹;而大姑的离去,则像一把钝刀子,把她的心剜去了一块,空荡荡的,疼得厉害。
原来,“出嫁” 就是大姑要去很远很远的北山,以后再也不能天天陪她玩,再也不能听她喊 “大姑” 了。
原来,大姑夫带来的那些好玩的、好吃的,都是为了今天,把大姑 “换” 走的吗?
巨大的悲伤和失落瞬间淹没了小文。她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之前所有的喜悦和好奇都烟消云散,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难过。
那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汹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她趴在英子的怀里,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呜呜…… 我的大姑…… 我要大姑…… 呜呜…… 沙发也没了…… 我要大姑……”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小小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中午,按照习俗,陈孝斌家里要摆酒席宴请亲朋好友。院子里摆满了桌子,亲朋好友们觥筹交错,说着祝福的话语。饭菜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喧闹的人声充斥着整个院子。
然而,这一切的热闹,都与小文无关。她把自己缩在床角,背对着外面的喧嚣,小脸哭得通红,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
英子端来她平时最爱吃的鸡蛋羹和红烧肉,柔声哄她:“小文,吃点饭吧,吃了饭就不难受了。”
小文摇摇头,把脸埋在胳膊里,不肯说话,也不肯吃饭。她什么都不想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大姑,她要去找大姑!
英子看着孙女可怜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她知道小文和秀秀感情深厚,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她叹了口气,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小文的背,无声地安慰着。
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外面的酒席渐渐散了,院子里也安静了下来。小文的哭声渐渐小了,但依旧抽抽噎噎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她突然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英子,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渴望:“奶奶……”
“哎,奶奶在呢。” 英子连忙应着。
“奶奶,你带我去找大姑吧……” 小文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我要去找大姑……”
英子愣了一下,随即心疼地说:“傻孩子,大姑今天刚嫁过去,忙着呢,我们去了不方便。等过几天,奶奶再带你去看她,好不好?”
“不好!” 小文使劲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我现在就要去!大姑说了会回来看我的,她是不是骗我?她是不是不回来了?”
“不是的,大姑没骗你,她会回来的。” 英子急忙解释,“只是今天不行……”
“我不!我就要今天去!” 小文开始哭闹起来,扭动着身体,“奶奶,你带我去找大姑吧!求求你了奶奶!”
看着孙女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无助,英子的心都揪紧了,她心疼地对孙女小文说:“去大姑家的路有点远,今天晚了,明儿一早,我们就去。”
小文听奶奶这么说,又想到了每天晚上小姑讲得故事里的毛鬼水人,晚上出来抓小孩,她打了个寒颤,点了点头。
晚饭后,天渐渐暗了,陈孝斌家的小院热闹了一天,终于安静了下来。小文在奶奶的怀里躺着,奶奶一边轻声啍着催眠曲,一边轻轻地拍着小文的屁股,小文渐渐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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