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握紧木匣，碎石在鞋底打滑。他刚要抬脚追佐藤，雷淞然一把拽住他后领子。
“别动！”
远处尘土翻滚，马蹄声像打雷一样压过来。刚才逃走的骑兵没散，反而从两边山坡调头包抄，黑压压一片冲下山道。枪口在晨光里闪着冷光，转眼就把五个人围在中间。
李治良抱着木匣蹲在地上，手抖得厉害，但没松开。龙傲天靠在石头上，脸色发白，伤口又裂了，血顺着裤管往下淌。史策撕了块布条给他扎紧，手指都在发颤。
“没用了。”雷淞然把三八式步枪往地上一蹾，“子弹打光了，铲子断了，连块石头都捡不着。”
王皓把断铲插进腰带，站到最前面。他看了眼四周，坡陡路窄，退无可退。
佐藤骑在马上，慢慢靠近。他手里折扇一合，身后骑兵齐刷刷举枪上膛。
“最后一次机会。”他说，“交出地图，我让你们死得痛快。”
雷淞然咧嘴一笑：“你这人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昨天说让我们体面地死，今天又说死得痛快，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听不懂人话？”
佐藤没理他，只盯着王皓。
风停了，谁都不敢动。
李治良突然抬头，声音不大：“哥……我不怕。”
王皓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还是哆嗦的，可里面没有躲闪。
“好。”王皓点头，“那就一起挺着。”
雷淞然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半截断枪当棍子抡：“来啊！谁先动手？我保证让他尝尝山东杠子头的威力！”
史策扶起龙傲天，把他推到巨石后面：“你给我老实待着。”
“策姐……”龙傲天迷迷糊糊睁眼，“是不是唱《十面埋伏》的时候了？”
“等你活下来再唱。”史策把算盘攥紧，铜珠哗啦响了一声。
佐藤抬起手。
骑兵手指扣上扳机。
就在这时，东边山坡传来一声炮响。
轰！
炮弹砸在骑兵队侧翼，炸起一片土浪。战马受惊嘶鸣，阵型当场乱了。
所有人猛地扭头。
一辆铁甲车冲下山坡，车顶红旗迎风招展。后面跟着一溜军用卡车，车斗里全是持枪士兵。车队速度极快，直接撞进敌群，机枪扫射声瞬间炸开。
“趴下！”王皓大喊。
五个人全扑倒在地。
子弹横飞，骑兵乱作一团。有人想调头还击，被机枪压得抬不起头。佐藤脸色一变，猛拉缰绳就要撤。
铁甲车上站着个高大身影，披着旧军氅，嗓门像炸雷一样响起：
“奉军杨雨光在此！谁敢动我中国人，老子崩了他全家！”
雷淞然一听这声音，差点跳起来：“老杨？！你他妈是驴成精了吧？嗓门这么大！”
王皓撑着地面站起来，看见那人跳下车，大步走来。他记得这名字——燕大讲学时听过，奉系有个师长不跟洋人合作，曾在日本领事宴席上掀桌子骂娘，外号“东北虎”。
现在这头虎亲自来了。
杨雨光走到近前，一脚踢翻地上掉落的武士刀，看了看五人，眉头一皱：“伤得不轻啊。”
雷淞然咧嘴：“还好意思说？你再晚来三秒，我们就成筛子了。”
杨雨光没理他，转向王皓：“你是王老师？我在燕大听过你讲楚文化，说青铜器会说话，我还以为是胡扯。”
王皓咳了两声，吐出口血沫：“现在……它闭嘴了。”
杨雨光咧嘴一笑，拍他肩膀：“硬气。走，先离开这儿。”
他转身下令：“一排警戒四周，二排清剿残敌，三排把伤员抬上车！”
士兵迅速行动。有人拿来担架，要把龙傲天抬走。龙傲天迷糊中还在念叨：“我的鞋……还没找回来……”
李治良一直死死抱着木匣，直到雷淞然蹲下来扒他手：“行了，安全了，松开吧。”
“真……真的？”李治良眼神发直。
“你不松手，我们怎么上车？”雷淞然掰他手指，“你再抱下去，这匣子都能孵出小鸡了。”
李治良这才慢慢松开手。雷淞然接过木匣塞给王皓，顺手把他拉起来。
史策摘下墨镜擦了擦，又戴上。她看着远处溃逃的骑兵，低声说：“这次算你命大。”
“谁？”雷淞然问。
“你。”史策把算盘收进袖子。
杨雨光走回来，拎着个水壶递给王皓：“喝点水，漱漱口。血糊着脸像刚啃完猪头。”
王皓接过去喝了一口，吐掉，又喝一口才咽下：“谢了。你怎么找来的？”
“摩托车残骸、血迹、还有你们留下的车辙。”杨雨光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一路追踪到这儿。看到骑兵围人，我就知道没猜错。”
王皓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木匣，轻轻摸了下封口布条。
“图还在。”他说。
“当然在。”雷淞然抢话，“你以为我们是摆设？李治良尿裤子都抱着它不撒手。”
李治良脸一红：“那是……紧张……”
“紧张也得扛住。”杨雨光拍拍他肩膀，“你小子不错，比我手下新兵蛋子强。”
士兵报告战场清理完毕，敌方伤亡十余人，俘虏两名，佐藤已带残部向南逃窜。
杨雨光冷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要是敢进奉军防区，我让他有去无回。”
王皓问：“接下来怎么办？”
“北平不能直接进。”杨雨光指着地图，“日军在城门口设卡，查得严。我安排你们换便装，走西郊小路绕进去。我已经联系了城内的眼线，接应点在琉璃厂东街第三棵槐树下。”
雷淞然挠头：“槐树？哪棵是第三棵？万一数错了咋办？”
“数错了你就留在那儿当树桩。”史策瞪他。
“我这不是怕出岔子嘛。”雷淞然嘟囔。
杨雨光让人拿来五套灰布衣服和草帽：“换上，别惹眼。车上有干粮和水，路上自己解决。”
王皓接过衣服，发现口袋里多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和“午时三刻”四个字。
他抬头看杨雨光。
杨雨光 wink 了一下：“到了你就知道。”
雷淞然正把衣服往头上套，忽然想起什么：“哎，老杨，你咋对咱们这么上心？你跟佐藤可不是一路人，但也没必要拼这么狠吧？”
杨雨光收起笑，声音低下来：“我爹死在日本人手里。当年他们在旅顺放火，我娘背着他逃，结果被一枪打死。我爹抱着她烧了一夜，第二天被人发现时，手还扣在她骨头里。”
没人说话。
风刮过山道，卷起几片碎纸。
杨雨光抬头看天：“所以啊，只要我在，就不许他们在中国地界上撒野。”
王皓默默把纸条收好。
士兵集合完毕，卡车发动。杨雨光亲自打开车门，示意他们上车。
雷淞然最后一个往上爬，突然回头问：“老杨，你说‘妈了个巴子’是不是口头禅？”
杨雨光瞪他：“少废话，上车！”
雷淞然缩头钻进车厢。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山道。王皓坐在后排，手里仍攥着木匣。李治良靠在他肩上，累得睁不开眼。史策抱着算盘闭目养神。龙傲天在担架上哼了半句戏词，又睡死过去。
杨雨光站在路边，目送车队远去。
忽然，他弯腰捡起一样东西——半截断铲，铲头沾着泥和血。
他看了看，塞进自己军装口袋。
远处，一只乌鸦落在电线杆上，歪头盯着空荡的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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