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次克丝钳和齿轮拆卸的事情“蒙对”之后，张建国在家里的饭桌上，话似乎多了一些。虽然依旧大多是抱怨厂里的累和烦，但抱怨的内容里，夹杂了更多具体的技术细节。哪个零件老是装不配套，哪台老爷车床一干重活就抖得厉害，哪种切削液用了没两天就发臭起沫……
他未必是刻意说给张彬听，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絮叨，一种在信任的家人面前卸下防备的放松。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张彬总是安静地听着，扒拉着碗里的饭，偶尔抬眼看一下父亲愁眉不展的脸。他脑中的【初级机械原理】、【基础材料科学】以及新近签到获得的【基础机械零件识别】等知识，却随着这些抱怨飞速运转，碰撞，筛选出那些微不足道、却又恰好能解决眼前小麻烦的“点子”。
他像是一个最高明的工匠，手握未来科技的图纸，却只从中挑选出最不起眼、最符合当下工业水平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将其“翻译”成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
这天晚上，张建国又拧着眉头说起一桩烦心事：“真是邪了门了，厂里新进的那批高速钢车刀，说是苏联老大哥的好货，可车那几个硬合金小轴，没干几个活刀尖就烧了！损耗快得邪乎！车间主任都快拍桌子了，成本太高！可不用它，别的刀更软，干不了那细发活！”
王桂兰给他夹了一筷子咸菜：“慢点干呗，着急吃不了热豆腐。”
“慢不了！任务压着呢！”张建国叹了口气，“老师傅们都说这刀钢口太脆，角度可能也不对咱这的料……可谁知道该咋弄？难不成还自己磨？费那工夫……”
张彬放下筷子，状似随意地接话：“爸，我们算术老师前几天讲角度，说不同的夹角吃力不一样。还说……摩擦力大了就热得快？要不……您试试把刀尖那个尖儿，稍微磨圆一点点？或者蘸油的时候，往里滴几滴煤油？我们化学课好像说煤油能带走热……”
他的话依旧保持着少年人的不确定性和零碎感，把来源归结于课堂知识的胡乱联想。建议本身也极其微小——刀尖微调角度，润滑液掺点便宜易得的煤油改善散热和浸润性。这甚至算不上真正的技术革新，更像是一点基于基础物理化学知识的经验小窍门。
张建国端着碗，愣了片刻。磨刀角度？掺煤油？这又是什么歪招？但上次儿子那“回火”和“小托架”的歪招，似乎还真管了点用……
他嗯啊了两声，没表态，继续低头吃饭。但第二天上班时，看着那消耗惊人的昂贵车刀，又想起主任那张黑脸，他鬼使神差地，趁着午休没人，找到车间里手艺最好的刘师傅。
他照例把话头推得远远的：“刘师傅，您说这刀……我家那小子，瞎看课本，说什么角度、摩擦生热，胡咧咧说能不能把尖儿磨钝点儿，或者往油里兑点煤油试试……这不是瞎捣乱嘛！”
刘师傅正心疼那好刀，闻言嗤笑一声：“净胡扯！毛孩子懂个屁！”他嘴上骂着，手里却拿起一把崩了尖的废刀，对着光看了看，又瞥了一眼那桶已经有点发臭的切削液。
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冒了出来。他骂骂咧咧地真的动手，将新刀的刀尖角度稍微修改得保守了一些，没那么尖锐，又真往切削液桶里兑了小半盆煤油，搅拌均匀。
下午开工，张建国提心吊胆地用那把修改过的刀去车硬合金轴。
奇迹没有发生。刀尖依然会磨损。
但是，磨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原本干两个活就得换刀尖，现在能坚持干四五个！而且因为润滑和散热似乎好了点，加工出来的工件表面光洁度居然还有所提升！
虽然远未达到理想状态，但这微不足道的改善，在巨大的生产压力和成本核算面前，显得弥足珍贵！
“嘿！邪了门了！”刘师傅检查着工件，又看看那刀，脸上表情古怪至极，“老张，你家那小子……脑子怎么长的？这歪招……还真他娘的有那么点用！”
这一次，效果比上次更加直观。节省下来的刀尖损耗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的。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就在车间里传开了。
“听说了吗？张师傅家那小子，又蒙对一回！”
“啥？就那个病秧子？他懂车刀？”
“邪乎得很！就说了句磨钝点、加煤油，刘师傅一试，嘿，刀真耐用点了！”
“真的假的？有这么神？”
“蒙的吧？哪能次次都蒙对？”
工友们休息时议论纷纷，依旧是怀疑和难以置信居多，“蒙的”、“瞎猫碰上死耗子”仍是主流评价。但这一次，好奇和探究的意味明显浓了许多。“张建国家那小子”这个名字，不再仅仅是一个模糊的符号，开始带上了一点“灵光”、“稀奇”的色彩。
甚至惊动了车间主任。他特意过来看了看那批修改过的刀和加工出的零件，又详细问了刘师傅情况。虽然这点改进对于整个车间的生产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这种主动思考、尝试解决问题的苗头，是他乐于见到的。尤其这思路还来自一个工人家庭的孩子。
“老张，不错啊！养了个好儿子！脑子活泛！”车间主任拍了拍张建国的肩膀，虽然没实质奖励，但这句表扬却让张建国觉得脸上倍有光彩。
更让张建国意外的是，厂技术科的一个年轻技术员，姓陈，也听说了这事，下班时特意在厂门口等他。
“张师傅，听说您家孩子对机械挺有兴趣？还能看出点门道？”陈技术员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张建国赶紧摆手：“陈技术员您可别听他们瞎传，小孩子家家的，就是上课听了点皮毛，回来瞎说，碰巧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嘴上谦虚着，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甜，推着自行车回家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晚上吃饭，张建国罕见地给张彬夹了一筷子炒鸡蛋——这是家里难得的荤菜。
“厂里领导……和技术科的同志，都夸你脑子活。”张建国语气尽量平淡，但眼角眉梢的喜色却藏不住，“以后……有啥胡思乱想的，还可以跟爸说。”
王桂兰和张芸都惊讶地看着张彬，又看看张建国，脸上露出笑容。
张彬低下头，扒了一口饭，掩去眼底一丝深思。
关注度，开始提升了。这是好事，也是麻烦。
他需要更小心地控制“点子”的输出频率和力度，必须在“灵光一闪的幸运”和“惊世骇俗的妖孽”之间，找到那条最稳妥的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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