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缓缓覆盖了四合院。但今夜，这片黑暗并不沉寂，反而被一种躁动不安的、混合着喜悦与紧张的情绪撑开，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张彬躺在床上，能清晰地听到院外的动静。胡同里偶尔传来急促却轻快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连夜在布置什么。更远处，似乎有隐约的口号声和歌声被风吹散，又重新聚拢，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却像鼓点一样敲在人心上。
九月三十号。
这个日期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明天，就是那个划时代的日子。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瘦削的身影侧着挤进来，是姐姐张芸。她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在她兴奋得发光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小彬，睡了没？”她声音压得很低，却压不住那股快要溢出来的激动，“你看你看！”
她献宝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条崭新的红绸带，大约两指宽，长度刚好能系在辫子上或者手腕上。
“同学给的，我们明天都系这个！好看不？”她把绸带在自己马尾辫上比划着，眼睛亮晶晶的，“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学校集合，然后一起去天安门！听说有好多人，比过年还热闹！”
张彬撑着手臂坐起来，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那条红得刺眼的绸带。它像一簇火苗，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灼灼燃烧，映照着张芸年轻而充满希冀的脸庞。
“好看。”他点点头，声音有些干涩。他能理解这种纯粹的兴奋，那是置身于历史洪流边缘，即将见证伟大时刻的澎湃心情。
“妈给你准备了新褂子没？就是那件灰色的，虽然旧了点，但我帮你把扣子重新缝过了，保证精神！”张芸还在絮絮叨叨，安排着明天的一切细节，仿佛这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出行。
这时，外间传来母亲王桂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芸儿，不早了，别吵你弟弟，让他好好睡觉，明天还得早起。你那绸带收好，别弄丢了，金贵着呢。”
张芸吐了吐舌头，小心地把绸带折好塞进口袋，又一阵风似的溜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外间传来父母低低的交谈声，与张芸那毫不掩饰的兴奋不同，那声音里裹着更复杂的东西。
“……建国，厂里明天真放假？准去？”是王桂兰的声音，带着确认的意味。
“放，娄经理亲口说的，这么大的事，还能骗人？”父亲张建国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低沉，带着一种经历过动荡岁月后的审慎，“都去，都去看看。新社会了，是得看看。”
一阵沉默，只有煤油灯芯噼啪的轻微爆响。
“我这心里……咋有点慌呢？”王桂兰的声音更低了些，像是怕被谁听去，“说是好日子，可往后……这日子到底咋过？厂子还是娄家的吗？咱这饭碗……”
“瞎琢磨啥！”张建国打断她，语气加重了些，但并非责备，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共产党来了，不打人不骂人，讲道理。娄经理不也说了，配合国家，好好干，亏待不了咱工人。日子……总会比从前强。”
话是这么说，但张彬能听出那话语底下藏着的、对未知未来的那一丝本能的不安。他们这代人，经历了太多变故，习惯了在夹缝中求生存，骤然面对天翻地覆的变革，喜悦是真的，但那深入骨髓的谨慎和担忧，也是真的。
“唉，也是。”王桂兰叹了口气，传来窸窸窣窣整理东西的声音，“我就是怕……算了算了，不想了。明天是大喜的日子，得高高兴兴的。我给小彬那件褂子放哪儿了……”
对话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关于明天穿什么、带什么、几点起的琐碎安排。
张彬重新躺下，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房梁。
这个家，就像这个时代的一个微小缩影。年轻一代如张芸，满怀激情拥抱新生；而父辈们，在欢欣鼓舞之下，藏着的是对具体生计、对明日餐桌的深沉担忧。希望与迷茫，兴奋与忐忑，交织在一起，构成这个夜晚独特的底色。
他闭上眼，尝试集中精神。
“打开系统。”
淡蓝色的光幕无声无息地浮现。
【每日签到】按钮依旧是灰色的，后面的倒计时显示着【06:12:33】。还要等到明天上午。光幕简洁依旧，没有任何因为外界即将发生的巨变而改变的迹象。
他的意识沉入那个附属的【无限空间】。那个粗麻布包裹的【基础生活物资包】安静地悬浮在虚无中。五斤大米，三斤富强粉，一斤油，一尺布。这些东西，或许能稍微缓解一下父母眉宇间那缕因未来不确定性而生的愁绪。
但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而言，明天才是真正的新生伊始，前路漫长而艰难。
他忽然想到白天在院里听到的关于“娄老板”、“娄经理”、“厂子里”的零星话语。娄氏轧钢厂……这或许是一个切入点。父亲在那里工作，自己将来呢？这个签到系统，能否带来一些超越这个时代的东西，真正地做点什么？
念头起伏不定。
院墙外，不知哪家孩子等不及明天，提前点燃了一个小小的炮仗，“啪”的一声脆响，划破夜的宁静，引得几声犬吠。
这声脆响像是一个信号，提醒着所有人，一个前所未有的明天，正不可阻挡地到来。
张彬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已经提前弥漫开了某种不同于往日的气息，那是希望、硝烟、泥土和无数人滚烫的期盼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握了握手掌，感受着这具年轻身体里逐渐复苏的力量，以及那颗来自未来灵魂的不甘平庸的心。
明天，天安门广场。
他要去哪里。不仅仅是为了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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