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带着刺骨的寒意，紧紧包裹着大地。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天地间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仿佛暴风雨前那短暂而压抑的宁静。
楚风站在指挥部外的了望哨位，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军大衣，却依然感觉那寒意如同细密的针，无孔不入地往骨头缝里钻。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目光投向东方那片依旧被夜幕笼罩的山峦轮廓——柳树沟的方向。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冰冷的、外壳有些斑驳的怀表。这是穿越之初，属于“楚云飞”的旧物。表针在黑暗中发出微弱而清晰的“滴答”声，不紧不慢，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敲击在他的心头。这声音，比远处偶尔传来的零星枪声，更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
指挥部里，所有参谋和通讯兵都屏息凝神，电台的指示灯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般闪烁，电话听筒被紧紧握在手里，等待着那个决定性的信号。方立功站在楚风身后半步的位置，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楚风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钱浩被拖出去时绝望的眼神，“雏鹰”坠毁前那变调的报告声，栓柱刻下“中华不死”时那苍白而坚定的脸，李云龙骂骂咧咧却始终顶在前线的背影，还有王承柱报告炮弹告罄时那无奈而沉重的语气……
所有的准备都已就绪，所有的力量都已押上。成败，在此一举！
终于，怀表的指针，精准地重合在了预定的刻度上。
楚风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喉咙。他没有任何犹豫，对着身旁紧握着信号枪的警卫员，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短促而有力的字：
“打！”
“砰——！”
一颗红色的信号弹，拖着耀眼的尾焰，如同撕裂黑暗的利剑，尖啸着冲上灰蒙蒙的天空！那妖艳的红色，在黎明前的天际线上，划出了一道凄美而决绝的弧线，瞬间吸引了战场上所有尚存者的目光！
几乎就在信号弹升空的同时——
“轰隆隆隆——！！！”
王承柱炮兵团阵地上，所有还能打响的火炮，发出了开战以来最集中、最疯狂、也是最后的咆哮！积蓄了许久、代表着最后家当的炮弹，如同复仇的火雨，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朝着柳树沟据点的核心区域狠狠砸去！
这一次的炮击，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再追求面积覆盖，而是极致的精准和猛烈！炮弹像是长了眼睛，专门盯着地图上标记的指挥部、炮兵阵地、机枪堡垒和物资囤积点猛揍！爆炸的火光瞬间将柳树沟映照得如同白昼，剧烈的震动连十几里外的师部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他娘的！过瘾！！” 李云龙在独立团的进攻出发阵地，看着远处柳树沟被炮火吞噬的景象，兴奋地一拍大腿，扯着早已沙哑的嗓子吼道，“弟兄们！总攻开始了！跟老子冲！剁了坂田那老鬼子的狗头！”
“杀——！！”
早已憋足了一口气的独立团突击集群，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隐蔽的冲击出发阵地一跃而出，喊着嘶哑却充满杀气的口号，朝着被炮火覆盖的柳树沟据点，发起了亡命般的冲锋！冲在最前面的，是装备着“老火铳”火箭筒和冲锋枪的敢死队，他们的任务，就是撕开日军残存的外围防线，直插心脏！
柳树沟据点内，此刻已是一片混乱和火海。
坂田少佐被剧烈的爆炸声从短暂的瞌睡中惊醒，他连军装都来不及扣好，就冲出了半塌的指挥部。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眦欲裂：精心构建的工事在精准的炮火下土崩瓦解，囤积的物资燃起冲天大火，士兵们在火光中惊慌失措地奔跑、惨叫。
“八嘎！稳住！进入阵地！准备迎敌！” 坂田挥舞着指挥刀，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稳定局势。但通讯已经中断，指挥系统近乎瘫痪。更让他心焦如焚的是，炮火如此精准猛烈，说明对方蓄谋已久，而且……对方的炮弹，不是应该打光了吗？！
就在这时，前沿观察哨连滚爬爬地冲过来报告：“少佐阁下！支……支那军！大量的支那军冲上来了！攻势非常凶猛！”
坂田冲到了望口，只见晨光微熹中，无数灰色的身影，如同潮水般涌向他摇摇欲坠的阵地！那悍不畏死的气势，那精准狠辣的火力（尤其是那种该死的、能轻易摧毁土木工事的火箭弹），让他瞬间明白，这绝不是普通的骚扰或者反击，这是对方精心策划的总攻！目标，就是他坂田，和他这个已经断了补给、军心浮动的据点！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暴怒，瞬间淹没了坂田。他知道，困守只有死路一条！必须冲出去！必须在对方合围之前，撕开一个口子！
“传令！所有还能战斗的人员，集中所有火力，向东南方向——李家坡！突围！！” 坂田做出了他军事生涯中最后一个，也是最符合楚风预期的决定。
然而，当坂田带着残存的、建制已经混乱的部队，好不容易顶着独立团突击集群的猛攻，付出惨重代价冲出浓烟滚滚的柳树沟，自以为看到一线生机，冲向看似平静的李家坡时——
“打！！”
一声冰冷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命令，从李家坡的山林间响起。
下一刻，死神张开了它的翅膀。
孙铭亲自指挥的师直属警卫营和所有预备队，如同从地底钻出的幽灵，露出了他们锋利的獠牙！机枪、冲锋枪、步枪组成的交叉火力网，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就将冲出据点的日军先锋部队割倒了一大片！埋伏在侧翼的部队，如同铁钳的两翼，狠狠地合拢过来，将坂田部彻底包围在了柳树沟与李家坡之间的那片相对开阔、却无处可躲的洼地里！
“中计了！！” 坂田看着四周不断喷吐火舌的山坡，看着身边士兵如同割麦子般倒下，一颗心瞬间沉入了冰窟。他绝望地挥舞着指挥刀，试图组织起一次像样的反冲击，但军心已散，建制已乱，回应他的，只有更加密集精准的子弹和手榴弹。
战斗，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李云龙的突击集群从后面死死咬住，孙铭的伏击部队在前面牢牢堵住，将坂田这支失去了工事依托、又饥又疲、士气低落的部队，牢牢摁在了这片死亡洼地中，用钢铁和火焰，一点点地磨碎、吞噬！
楚风站在师部的了望哨位，通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整个战局的演变。他看到红色的信号弹指引方向，看到王承柱最后的炮火如同雷神之锤砸落，看到李云龙部如同猛虎出柙般撕咬，看到孙铭的伏兵如同精准的陷阱骤然合拢……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剧本上演。
他没有欢呼，没有激动，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紧握着望远镜、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这不仅仅是一场战术上的胜利。
这是绝境中的反击！
这是用无数牺牲和坚持换来的，撕破黑暗的第一缕曙光！
当太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金色的光芒洒向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大地时，柳树沟至李家坡之间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洼地里，硝烟尚未散尽，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土黄色的尸体。幸存的日军士兵，大多失魂落魄地举起了双手。坂田少佐的尸体被找到了，他是在最后一次绝望的冲锋中，被好几发同时射来的子弹打成了筛子，至死还圆睁着那双充满不甘和惊愕的眼睛。
一面残破不堪、却依旧顽强飘扬的军旗，插在了柳树沟据点那残存的最高点上。旗下，是独立团和警卫营士兵们疲惫却充满胜利喜悦的脸庞。
“报告师座！” 通讯兵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激动，“柳树沟方向捷报！日军坂田加强中队，除少数溃散外，已被我全歼！我部正在清扫战场！”
指挥部里，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压抑已久的、劫后余生般的欢呼声！参谋们激动地互相捶打着肩膀，不少人甚至流下了热泪。连日来的压抑、牺牲和绝望，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宣泄！
方立功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一直压在胸口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搬开了。他看向依旧站在了望哨位的楚风，眼中充满了敬佩和如释重负。
楚风缓缓放下了望远镜。
朝阳的光芒，刺破晨雾和硝烟，照在他那布满疲惫却异常坚毅的脸上。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感受着那久违的、带着暖意的光芒。
他成功了。
他用一场精妙的战术欺骗和一场坚决果断的反击，硬生生在看似铜墙铁壁的日军攻势上，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打掉了其一个关键的支撑点，极大地挫伤了日军的锐气，也为己方赢得了宝贵的喘息和调整时间。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他轻声念出了这一卷的名字，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战，胜了。
但这胜利，是用无数忠诚将士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是建立在内部思想统一、经济手段稳住后方、技术兵种关键发挥、敌后武装舍命破袭，以及前线部队用血肉之躯死死顶住的基础之上的。
这胜利，是惨胜。是遍体鳞伤后的绝地反击。
他转过身，看着指挥部里欢呼的人群，脸上依旧没有笑容。他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远方那依旧被日军占据的、更广阔的土地。
他知道，这场“龙战于野”还远未结束。日军的“一号作战”主力尚存，周世荣和内部的隐患并未根除，根据地的困难依旧重重。
柳树沟的胜利，只是让这条伤痕累累的东方之龙，获得了一次喘息和舔舐伤口的机会。
真正的腾飞和最终的胜利，还需要更多的鲜血、智慧和……时间。
他走下了望哨，对方立功，也是对所有人，沉声说道：
“通令嘉奖所有参战部队。命令各部，抓紧时间休整补充，巩固既有阵地。”
“另外，”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统计战果和……伤亡。我们要清楚地知道，为了这场胜利，我们付出了什么。”
说完，他独自一人，走向了指挥部旁边那片刚刚安静下来的、埋葬着无数英魂的山坡。
朝阳将他孤独而坚定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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