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寂静与等待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王承柱蹲在反斜面炮兵阵地的指挥所里——这与其说是指挥所,不如说是一个稍微挖深了点、用木头和帆布勉强搭了个顶的土坑。他嘴里叼着一根干草茎,无意识地嚼着,那点苦涩的草汁味弥漫在口腔里,却压不住喉咙里那股火烧火燎的干渴和紧张。
他抬起手腕,就着马灯那点昏黄的光,又一次看向那块从鬼子手里缴获来的、表盘已经有些模糊的夜光表。
**四点二十五分。**
距离h时,还有三十五分钟。
外面的天色,依旧是沉沉的墨蓝,只有东边天际那条细线,透出一点若有若无的、鱼肚子般的惨白。星星稀疏了不少,光芒也黯淡下去,仿佛被即将到来的晨光稀释了。
空气中弥漫着炮兵阵地上特有的味道:浓烈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火药味,新翻的湿润泥土的腥气,还有一股子金属和机油混合的、冷冰冰的铁锈味。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吸入肺里,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大战前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压抑。
整个阵地,异乎寻常的安静。
没有人大声说话,甚至连咳嗽都压抑着。只有炮弹箱被轻轻搬动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炮闩被反复检查开合时那清脆又冰冷的金属撞击声,以及士兵们尽量放轻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一门门擦拭得锃亮、在微弱天光下反射着幽冷光泽的山炮、野炮、迫击炮,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蹲在精心构筑的发射位上。炮口高昂,指向黑暗笼罩下的石门镇方向。炮手们如同雕塑般守在各自的炮位旁,有人一遍遍地摸着光滑的炮弹弹体,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有人则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仿佛要用目光穿透这距离,看到那些即将被毁灭的目标。
王承柱吐出嘴里已经被嚼烂的草茎,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汗湿,他在粗糙的军裤上用力擦了擦。他参加过很多次战斗,指挥过无数次炮击,但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紧张。
“手术刀式炮击”、“无需试射”、“首轮齐射必须达成最大效果”……参谋长的命令言犹在耳。这不仅仅是对他王承柱技术的考验,更是对他手下这帮弟兄们平日里流血流汗训练成果的终极检验。打好了,他们是英雄,是砸开胜利之门的重锤;打砸了,他就是整个“惊蛰”行动的罪人,无数步兵兄弟的鲜血,都会算在他头上。
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猫着腰,走出低矮的指挥所,沿着交通壕,开始逐一检查各炮位的准备情况。
“都他娘的给老子精神点!检查炮弹引信!再检查一遍标尺!谁要是关键时刻给老子掉链子,老子把他塞进炮膛里打出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狠劲,在寂静的阵地上传出老远。
炮手们没有人回头,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加仔细、更加迅速。
他走到一门75毫米山炮旁边,炮长是个脸上带着稚气、但眼神却异常沉稳的年轻小伙子,外号叫“小秀才”,因为入伍前读过几天私塾。
“小秀才,坐标都记死了?风速、药温修正量算准了?”王承柱问道,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团长,您放心!”小秀才用力点头,拍了拍胸前口袋里那本写满了密密麻麻数字的小本子,“目标坐标、射击诸元,俺昨晚睡觉前都在心里默背了十遍!错不了!”
王承柱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紧张和自信的光芒,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他拍了拍冰冷的炮管,那金属的寒意透过手掌直往心里钻。
“好小子,等打完了这一仗,老子请你喝酒!”
他又走向迫击炮阵地。这里的氛围稍微活跃一点,迫击炮的炮手们正两人一组,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炮弹从箱子里搬出来,整齐地码放在炮位旁松软的土地上,确保随手就能取到。
“柱子哥!”一个黑壮得像铁塔似的炮手看到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你就瞧好吧!咱这‘没良心炮’,保准把鬼子的窝掀个底朝天!”
王承柱笑骂了一句:“狗日的铁牛,就你屁话多!炮弹管够,可别给老子浪费!一颗炮弹,够咱们根据地一个村的老少吃半个月细粮!”
“晓得嘞!”铁牛收敛了笑容,郑重地拍了拍身边堆积的炮弹。
王承柱转了一圈,回到指挥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逼近。
**四点五十分。**
他拿起那个连接着各炮位和前沿观察所(此刻是孙铭的特战队)的电话,手心里刚刚擦干的汗又冒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各炮位,最后检查!装定诸元!重复目标坐标!”
阵地上响起一片低沉而迅速的复诵声,如同僧侣在念诵某种决定生死的咒语。炮手们飞快地转动着方向机和高低机,炮口在微光下进行着最后的角度微调,发出极其细微的“嘎吱”声。装填手将黄澄澄的炮弹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婴儿,做好了随时塞入炮膛的准备。
**四点五十五分。**
王承柱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像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蹦出来。他再次看向手表,秒针那红色的尖端,正不紧不慢地、一下一下地跳动着,走向那个决定性的刻度。
他拿起电话,里面传来孙铭那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通过特殊的密码,确认了最终的目标坐标微调参数,以及——“目标区域无异常,可以执行‘惊雷’。”
王承柱挂断电话,猛地挺直了腰板。他不再看表,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阵地上那一门门蓄势待发的火炮,扫过炮手们那一张张在黎明微光中显得格外坚毅、甚至有些狰狞的脸。
空气仿佛凝固了。风停了,虫鸣息了,连呼吸声都似乎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秒针那催命般的滴答声,在他脑海里无限放大。
**四点五十九分三十秒。**
王承柱缓缓举起了右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所有的炮长,所有的装填手,所有的引信手,目光都死死地盯在他那只手上。他们的身体微微前倾,肌肉紧绷,如同压到极致的弹簧。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在加速。
**五……四……三……二……一……**
当脑海中的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当手表指针精准地重合在“5:00”那个刻度的瞬间——
王承柱那只高举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下一挥!与此同时,他那因为极度紧张和兴奋而变得嘶哑的吼声,炸裂在寂静的黎明:
“**‘惊雷’!放——!**”
**轰!!!!!!!!!!**
第一声炮响,并非来自一门炮,而是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一声沉闷怒吼!紧接着,这声怒吼被瞬间放大、叠加、汇合成了席卷一切的恐怖声浪!
整个反斜面阵地,如同一个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
数十门不同口径的火炮,在同一时刻,喷吐出长达数米的炽热火焰!那火焰是如此耀眼,瞬间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撕裂、驱散,将整个炮兵阵地照得亮如白昼!炮口风暴卷起的尘土和硝烟,如同实质的墙壁,猛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炮弹冲出炮膛的尖啸声,撕裂空气,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灵魂战栗的死亡交响乐,朝着石门镇的方向,铺天盖地地砸了过去!
王承柱在那惊天动地的齐射声中,感觉脚下的土地都在剧烈颤抖,耳朵里瞬间被巨大的轰鸣填满,除了嗡嗡作响,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他被那狂暴的气浪推得向后踉跄了一步,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硝烟味,呛得他连连咳嗽。
但他顾不上这些,他死死地盯着石门镇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炸开。
“打中了!一定要打中啊!”他心里在疯狂地呐喊。
第一轮炮弹,如同长了眼睛的死神,在天空中划出无数道优美的、却代表着毁灭的弧线,精准地扑向它们各自的目标——
**轰!!!** 石门镇中心,那栋最为显眼的、挂着膏药旗的二层砖木结构小楼——日军指挥部,被至少三发75毫米野炮炮弹同时命中!木制的屋顶如同纸糊般被瞬间掀飞,砖石墙壁在剧烈的爆炸中四分五裂,火光和浓烟冲天而起!里面可能存在的电台、地图、指挥官,在这一瞬间,都被钢铁和火焰无情地吞噬!
**轰轰轰!!!** 镇子西北角那个被伪装成土丘的日军炮兵阵地,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密集的迫击炮弹和山炮炮弹覆盖!堆放在一旁的弹药发生了殉爆,更加剧烈的爆炸接二连三地响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破碎的炮管和士兵的残骸被抛得到处都是!
**轰!轰!** 主要的交通路口、疑似通讯天线架设点、兵营驻扎区……所有被“谛听”和特战队标记的关键节点,都在同一时间,遭到了毁灭性的精准打击!
爆炸的火光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此起彼伏地闪烁,如同地狱绽放的烟花。滚滚浓烟如同巨大的蘑菇,从石门镇的各个角落升腾而起,迅速连成一片,将整个城镇笼罩在死亡和混乱的阴影之下。
隐约地,甚至可以透过持续的爆炸声,听到从镇子里传来的、极其微弱而遥远的惊恐尖叫和混乱的呼喊。
王承柱瞪大了眼睛,看着远方那一片火海,看着那在计划中应该被摧毁的目标一个个被火光和烟尘吞没,他猛地一挥拳头,激动得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
“打中了!他娘的!打中了!”他扯着已经嘶哑的嗓子,对着身边同样被震撼到的通讯员吼道,“告诉各炮!打得漂亮!就这么打!给老子狠狠地揍!把炮弹统统砸过去!一发也别给老子省!”
他转身,看着阵地上那些同样被这壮观的、由自己亲手缔造的毁灭场景所震撼,随即爆发出狂热欢呼的炮手们,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上心头,冲散了所有的紧张和不安。
数学!公式!平日里那些枯燥到让人想骂娘的计算和演练,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实实在在的战果!化为了砸碎敌人头颅的铁拳!
他甚至能看到,在那片被炮火覆盖的城镇里,日军士兵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指挥系统彻底瘫痪,所有的防御计划在这突如其来的、精准到极致的打击下,变成了一纸空文!
“柱子!你他娘的打得好!打得好啊!”步话机里,传来了李云龙那兴奋到变形的大嗓门,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隆隆炮声,也能感受到他那股子痛快劲儿。
王承柱咧开嘴,想笑,却感觉鼻子有点发酸。他抓起一个水壶,也顾不上是谁的,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水,水流划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首轮“手术刀”打击,成功了!
但,这仅仅是开始。
他抹了把嘴,目光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对着步话机吼道:“各炮注意!延伸射击!覆盖预定区域!阻断增援!掩护突击部队!”
“装填!”
炮兵阵地上,更加忙碌起来。炽热的炮管需要降温,新的炮弹被迅速填入炮膛,标尺被重新装定……
死亡的雷鸣,并未停歇,只是改变了节奏和方向,继续向着敌人的纵深,发出东方巨龙觉醒后的、第一声震彻寰宇的咆哮!
而在那片被炮火犁遍的土地上,真正的铁与血的碰撞,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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