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桌旁,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黏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方立功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他面前那本厚得像块城砖、用针线粗糙地装订起来的册子上。
封面上,只有两个用毛笔蘸着红墨水写就的大字——**“惊蛰”**。那红色,鲜艳得刺眼,像刚刚从心脏里泵出的热血,又像预示着即将泼洒的漫天烽火。
方立功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轮在摩擦生锈的铁片。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了和楚风同款的血丝,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专注和狂热。他知道,自己手里捧着的,不是一本普通的计划书,而是数万将士的性命,是整个根据地未来的气运,是一份沉甸甸的、足以压垮脊梁的责任。
“诸位,”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下面,由我详细阐述‘惊蛰’作战计划。”
他翻开封面,第一页就是一张放大的石门镇及其周边地区的地形图,上面用红蓝铅笔和各种符号标注得密密麻麻,如同天书。
“战役目标,团座已经明确:攻克石门镇,彻底摧毁其作为交通枢纽和物资囤积点的功能,歼灭或击溃守敌,并初步建立我方防御,使其成为我军向外延伸的突出部,打通与东部友邻区域的联系。”
他顿了顿,手指点在地图上石门镇那个醒目的红圈上。
“为实现此战略目标,‘惊蛰’计划的核心作战思想是:**多维渗透,精准破袭,重心突击,速决速战。**”
“具体分为四个阶段,环环相扣,时间精确到——”他深吸一口气,吐出一个让所有人都心头一紧的词,“——秒!”
**嗡……**
指挥部里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连李云龙都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打仗,尤其是这种规模的攻坚战,讲究的是大势,是随机应变,精确到秒?这他娘的听着比阎老西的算盘珠子还玄乎!
方立功没有理会下面的反应,继续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文绉绉却又异常坚定的语气推进:
“**第一阶段,代号‘无声惊雷’。**”他的手指滑向石门镇外围,“时间,总攻发起前夜,贯穿整个行动前夕。执行者:孙铭上校的特战大队,以及配属的侦察精英。”
孙铭抱着胳膊的身影在门口阴影里动了动,如同一块被风吹动的磐石,但没有任何声音。
“任务:利用夜色掩护,多路、多点渗透至石门镇外围指定区域。首要目标,清除敌军外围警戒哨、巡逻队,尤其是其固定和游动潜伏哨。要求:绝对静默,不得使用枪械,尽量采用冷兵器或徒手格杀。次要目标,精确标记敌军核心指挥部位置、炮兵阵地、弹药库、通讯中心、主要交通节点,为第二阶段火力打击提供最精准的坐标。同时,在敌军可能增援的主要路线上,秘密布设诡雷和遥控爆炸物,迟滞其行动。”
方立功抬起头,目光扫过孙铭:“孙队长,你的部队,是这场战役的眼睛,也是第一把刺入敌人心脏的匕首。你们暴露,或任务失败,整个‘惊蛰’计划,即刻终止。”
孙铭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钢铁般的承诺。他身后的阴影里,几个特战分队长的眼神,在昏暗中亮得如同磨利的军刺。
“**第二阶段,代号‘雷霆洗地’。**”方立功的手指移向地图上代表我军炮兵阵地的几个蓝色三角符号,“时间,总攻发起时刻,h时。执行者:王承柱上校的炮兵团,以及各团属炮兵分队。”
王承柱本来有点歪斜的身子瞬间挺直了,像一根被用力扳直的钢筋,连呼吸都屏住了。
“任务:在h时整,根据特战队提供的最终坐标,对敌指挥部、炮兵阵地、通讯中心、弹药库、兵营、主要交通枢纽等关键节点,实施首轮‘手术刀式’炮火急袭。要求:首轮炮击,必须达成最大突然性和毁灭性效果!无需试射,直接全营、全连齐射!炮弹,要像长了眼睛一样,给我钻进鬼子的炮膛、指挥所和弹药箱里!”
他看向王承柱,语气异常严肃:“王团长,你的炮,是砸开石门大门的重锤!首轮炮击的效果,直接决定后续步兵兄弟要流多少血!我要求,在十分钟内,将预定目标区域,用钢铁给我彻底犁一遍!打掉鬼子的指挥系统,打哑他们的炮,炸掉他们的弹药!”
王承柱的脸憋得通红,拳头攥得咯咯响,猛地站起来,吼了一嗓子:“请团座、参谋长放心!俺王承柱拿脑袋担保!要是有一门鬼子的炮在首轮炮击后还能叫唤,老子亲自抱着炸药包去把它端了!”
他这话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狠劲儿,引得几个军官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觉得一股热血往头上涌。
楚风轻轻敲了敲桌面,王承柱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讪讪地坐下了,但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方立功推了推眼镜,继续道:“炮火准备持续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炮火向敌纵深及可能的增援路线延伸,阻断敌预备队投入战场,并为突击部队提供掩护。”
“**第三阶段,代号‘铁流突击’。**”方立功的手指,沿着地图上几条粗壮的红色箭头,猛地刺向石门镇的核心区域!“时间,h时+30分钟。执行者:师属装甲突击营(代号‘铁锤’),以及一团、二团主力步兵。”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重头戏来了!
“任务:在炮火延伸的同时,‘铁锤’营,由加装钢板和‘老火铳’火箭筒的改装卡车为先锋,沿特战队开辟并确认的安全通道,呈楔形攻击队形,向石门镇核心阵地发起迅猛突击!不计较小股敌人抵抗,不顾侧翼骚扰,你们的唯一目标,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直插敌人心脏——镇中心,原日军指挥部大楼!”
方立功的目光投向负责“铁锤”营的指挥官,那是一个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汉子,外号就叫“铁砧”。此刻,“铁砧”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金属反射的光泽。
“‘铁锤’营的任务,是撕裂,是穿透,是制造混乱!打乱敌人的防御体系,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步兵主力,紧随‘铁锤’营之后,负责巩固突破口,清剿两侧残敌,分割包围仍在抵抗的日军据点。记住,速度!速度!还是速度!我们要在敌人从最初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之前,就把战旗插上他们的指挥楼!”
李云龙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老方!咱老李的独立团呢?你总不能让我们在后面看热闹,听响动吧?”他急得像是屁股底下坐了钉子。
方立功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僵硬的微笑:“李团长稍安勿躁。你的独立团,以及丁团长、孔团长各部,担负着此次战役最关键,也最艰巨的任务——”
他手指猛地转向地图上石门镇外围的几个方向,那里标注着代表日军可能增援路线的蓝色箭头。
“**第四阶段,代号‘铜墙铁壁’。**”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沉重,“时间,贯穿整个战役过程,尤其是‘铁流突击’发起后。执行者:李云龙独立团,丁伟新一团,孔捷新二团等外围阻击部队。”
李云龙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盏探照灯。
“任务: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各自指定阻击阵地!像钉子一样,给我钉死在阵地上!哪怕打到最后一个人,也要确保在主力攻克石门镇并初步完成防御部署前,不让任何一支成建制的日军援兵,踏进石门镇外围二十里范围之内!”
方立功的目光逐一扫过李云龙、丁伟、孔捷等人,语气凝重得如同在宣读誓言:“诸位,主力部队在石门镇内流多少血,取决于你们在外面,能替他们挡住多少压力!你们,是这场战役的基石,是决定‘惊蛰’能否成功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实的一道保险!”
李云龙“啪”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脸上的横肉都因为激动而抖动:“没问题!交给我们了!老子就是把独立团打光了,变成鬼,也得把增援的鬼子拦在门外!保证让老楚他们在里面安安稳稳地‘包饺子’!”
丁伟和孔捷也纷纷表态,语气斩钉截铁。他们都知道,这个“钉子”的角色,意味着巨大的牺牲,但无人退缩。
方立功微微颔首,继续补充细节:“通讯保障,各部队必须确保步话机畅通,尤其是突击部队与炮兵、与指挥部之间的联络。后勤补给,弹药、食品、医疗物资,必须在总攻发起前,秘密前送至各攻击出发阵地和阻击阵地。伤员转运路线,也必须提前规划清楚……”
他开始阐述更加繁琐却至关重要的细节:各部队的协同信号、不同情况下的应变预案、电台静默与开启时间、甚至包括占领石门镇后如何快速甄别汉奸、稳定民心……
时间一点点流逝,油灯里的油添了又添,窗外透出熹微的晨光。
那本厚厚的计划书,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方立功合上计划书,抬起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楚风。
整个指挥部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份细致到令人发指、也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震撼了。它像一台极其精密、环环相扣的机器,任何一个齿轮出问题,都可能导致整台机器的崩溃。
成功,名垂青史。
失败,万劫不复。
方立功那句话,再次浮现在每个人心头。
楚风终于动了。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方立功身边,伸手拿起那本沉甸甸的计划书,随意地翻动着。纸张哗啦啦作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翻到某一页,停下,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密密麻麻的时间表和部队番号上划过。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张或激动、或凝重、或带着一丝不安的脸。
“计划,大家都听到了。”楚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很详细,很大胆,也很……残酷。”
他顿了顿,将计划书轻轻放回桌上。
“我知道,有人心里在打鼓。精确到秒?步坦协同?多兵种合成突击?咱们以前没这么打过,甚至没怎么想过。”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觉得这是异想天开,是拿着弟兄们的命去冒险。”
没有人说话,但不少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默认了他的说法。
楚风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极淡、却极其锋利的弧度。
“但是,小鬼子会跟我们讲规矩吗?会因为我们没打过,就不把刺刀捅进我们的胸口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冰冷的怒意:
“不会!他们只会用更狠的炮,更毒的计,更残忍的手段,来对付我们!”
“我们为什么能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们会躲,会藏!是因为我们的兄弟,用比这更简陋的武器,更原始的战术,拿命去填,用血去换,才一次次从鬼子的牙缝里抠出这点生存的空间!”
“现在,我们有了更好的武器,有了更系统的训练,有了更可靠的情报!如果我们还抱着以前那套老打法,不敢冒险,不敢创新,那之前死去的那些兄弟,他们的血,就白流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灼烧着每个人的灵魂。
“这份计划,是参谋部的心血,也是我们未来必须要走的路!它也许不完美,执行中一定会遇到各种预想不到的困难。但是——”
他猛地一拳砸在计划书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路,是人走出来的!仗,也是人打出来的!”
“我楚云飞,今天就问大家一句——”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李云龙,扫过丁伟、孔捷,扫过王承柱、孙铭,扫过每一个团营长:
“**这把磨了这么久,倾注了我们所有心血的‘战刀’,你们,敢不敢跟我一起,把它狠狠地劈出去?!不管前面是铜墙铁壁,还是刀山火海,就一个字——**”
他停顿了一秒,指挥部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然后,一个石破天惊的字眼,从他胸腔里迸发出来,炸响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干!**”
“干他娘的!”李云龙第一个跳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吼道!
“干!”丁伟、孔捷紧随其后!
“干!!!”王承柱、孙铭,以及所有军官,全都站了起来,挥舞着拳头,压抑已久的战意和血性,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怒吼声几乎要掀翻指挥部的屋顶!
楚风看着群情激昂的部下,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知道,动员成功了。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抬起手,向下压了压,指挥部里迅速安静下来。
“各部队,按照计划,立刻回去准备!”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作战命令,随后正式下达。”
“散会!”
军官们轰然应诺,带着满腔的火焰和沉重的使命,匆匆离去。指挥部里很快只剩下楚风、方立功和孙铭等寥寥几人。
喧嚣过后,是更深沉的寂静。
方立功看着楚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开始默默收拾桌上散乱的地图和文件。那本“惊蛰”计划书,被他格外小心地捧在手里。
楚风走到窗边,彻底推开窗户。清冷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晨风涌入,吹散了一夜的疲惫和硝烟味。
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微弱的光线勾勒出远山模糊的轮廓。
“惊蛰……”楚风低声自语。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那来自地平线下的、沉闷的雷声。
而这雷声之后,将是席卷一切的狂风暴雨。
只是,不知道在这场暴雨中,有多少熟悉的面孔,将会永远消失。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冰冷坚硬的枪柄,触感真实而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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