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觉得自个儿就像条被撵急了的野狗，浑身沾满了冰碴子、泥点子，还有已经发黑发硬的血痂。独立团的情况比他能想到的最坏还要坏上三分。突围时被鬼子咬掉了一大块肉，现在跟在他屁股后头的，满打满算不到两百号人，个个儿眼窝深陷，走路打晃，枪都快端不稳了。最要命的是，弹药见了底，粮食更是早就断了顿，肚子里除了凉水就是刮得嗓子疼的树皮屑。
“老赵，咱这回，怕是真要去找马克思报到了。”李云龙靠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榆树后头，喘着粗气，对旁边同样狼狈不堪的赵刚咧了咧嘴，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的大刀片子上多了好几个崩口，像老太太的牙。
赵刚的脸色苍白，眼镜腿断了一边，用细绳勉强拴在耳朵上，镜片上全是裂纹和污渍。他扶了扶歪斜的眼镜，声音虽然虚弱，却还带着那股子书生的执拗：“老李，别说丧气话。只要还有一个人在，独立团的旗帜就不能倒。咱们得想办法跳出鬼子的包围圈，找到新的根据地。”
“根据地？屁的根据地！”李云龙骂了一句，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冰得他直呲牙，“鬼子这次是铁了心要咱的命！你看看这阵势，跟梳头发似的，一遍又一遍！再跳？往哪儿跳？再跳就跳进阎王爷的锅里了！”
他烦躁地捶了一下树干，震得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他娘的，楚胖子那边也不知道咋样了，他那358团家底厚，兴许能多顶一阵……”
正说着，负责断后的张大彪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团长！政委！有情况！侧面山梁上打来信号，是三长两短，接着又是两短一长！是……是358团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
“啥？”李云龙猛地站直了身体，眼睛瞪得溜圆，“楚云飞？他还活着？在哪儿？”
“信号是从野狼峪西北边的老鹰嘴打过来的！”张大彪喘着粗气，“那边好像也有枪声，不太密集，像是小股部队在交火。”
李云龙和赵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
“楚胖子这是……也被鬼子撵到山沟里来了？”李云龙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眼神闪烁不定，“他娘的，他358团不是号称兵强马壮吗？怎么也落得跟咱老李一个德行？”
赵刚沉吟道：“鬼子这次‘秋风’扫荡规模空前，投入的兵力远超以往，358团压力肯定也极大。老李，这是个机会！如果楚团长那边情况稍好，或者他们有突围的计划，我们合兵一处，力量总能大些。”
“合兵一处？”李云龙嘬了嘬牙花子，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他跟楚云飞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那家伙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脑子里的弯弯绕比他李云龙多得多。这突然发信号，是真心想联手，还是想拉他独立团当垫背的？
远处，隐约又传来了几声枪响，听起来确实是楚云飞那边标配的中正式步枪和捷克式轻机枪的声音，还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
“团长，鬼子追兵离咱们不到五里地了！”另一个侦察兵急匆匆来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独立团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李云龙猛地一跺脚，冻硬的雪地发出“嘎吱”一声。他脸上那股混不吝的劲儿又上来了，指着信号传来的方向，对赵刚和周围眼巴巴看着他的战士们吼道：
“妈的！管他楚胖子是人是鬼！反正横竖都是个死，与其让鬼子包了饺子，不如信他楚胖子一回！”
“老赵，你带伤员和体力差的先往老鹰嘴靠！老子带一营还能打的，去接应一下楚胖子，顺便看看他到底搞什么名堂！”
“他要是真心打鬼子，咱就跟他合伙干他娘的一票！他要是敢耍花样……”
李云龙掂了掂手里的大刀片子，眼中凶光一闪：“老子就先剁了他下酒！”
赵刚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的机会，重重点头：“好！老李，你小心！我们在老鹰嘴等你们！”
“独立团！还能喘气的，跟老子走！”李云龙大吼一声，带着几十个还算精悍的士兵，如同出笼的猛虎，迎着风雪，朝着枪声和信号传来的方向扑了过去。
**（二） 绝境下的汇合**
老鹰嘴是一处陡峭的山崖，易守难攻。当李云龙带人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梁，看到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
山崖下方一块相对平缓的坡地上，楚风带着的那几十个人，正依托着几块巨大的岩石和临时挖掘的浅坑，与下面大约一个小队的日军激烈交火。日军显然是想抢占这个制高点，进攻得很凶，子弹打得岩石火星乱溅。
楚风这边人少，火力明显处于下风，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李云龙甚至看到，楚风那家伙居然亲自操着一挺轻机枪在射击，子弹壳欢快地从他手边跳出来，落在地上叮当作响。他旁边一个敦实的警卫员（孙铭）不时把他往下按，躲避飞来的掷弹筒榴弹。
“他娘的，楚胖子还真是在跟鬼子玩命！”李云龙嘀咕一句，心里那点疑虑顿时消了大半。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战场形势，鬼子注意力全在楚风那边，侧翼完全暴露在他这边。
“嘿嘿，小鬼子，你李爷爷来了！”李云龙脸上露出狞笑，压低声音命令：“一营长，带你的人，从左边那片林子绕下去，给老子狠狠捅鬼子的腚眼！机枪组，在这里给老子架起来，掩护他们！”
“是！”
独立团的士兵虽然疲惫，但看到团长要动手，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行动起来。机枪迅速架好，子弹上膛。
李云龙估算着一营长带人迂回的时间，觉得差不多了，猛地站起身，大刀片子向前一挥，用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吼道：
“独立团的！给老子打！”
“哒哒哒！哒哒哒！”
埋伏在山梁上的两挺轻机枪率先开火，子弹像泼水一样扫向日军侧翼！
正准备再次发起冲锋的日军小队，被这侧后方突如其来的猛烈火力打懵了！瞬间就有七八个鬼子惨叫着倒地。
“他娘的！是李云龙！”坡地岩石后面，楚风听到了那熟悉的大嗓门和独特的枪声，精神猛地一振！他一直紧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他知道，他赌对了！李云龙这家伙，虽然混，但在打鬼子这件事上，绝对靠得住！
“弟兄们！李团长来接应咱们了！给我狠狠打！把这股鬼子吃了！”楚风大声激励着部下。
358团残存的士兵们也士气大振，纷纷从掩体后探出身，更加精准地射杀暴露在交叉火力下的日军。
而这时，迂回的一营也从日军后方杀了过来，喊杀声震天！
腹背受敌的日军小队彻底乱了套，指挥官试图组织抵抗，但很快就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子弹击毙。剩下的鬼子兵失去了指挥，又陷入包围，抵抗意志迅速崩溃，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很快就被两面夹击的子弹和手榴弹清理干净。
枪声渐渐停歇，山坡上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横七竖八地躺着日军的尸体。
李云龙提着还在滴血的大刀片子，大步流星地从山梁上走下来，径直来到楚风面前。
两人隔着十几步远站定，互相打量着。
都是同样的蓬头垢面，同样的军装破烂，同样带着一身硝烟和疲惫。楚风的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李云龙的眼神里则是毫不掩饰的打量和那么点……幸灾乐祸？
“楚胖子，可以啊！”李云龙率先开口，用刀尖指了指地上的鬼子尸体，“都被撵成这熊样了，还能崩掉鬼子一嘴牙？”
楚风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只是淡淡道：“比不上李团长，被追着满山跑，还能反咬一口，胃口不错。”
“少他娘给老子戴高帽！”李云龙摆摆手，走到楚风刚才用的那挺轻机枪旁，弯腰捡起一颗滚烫的弹壳，在手里掂了掂，“说吧，楚大团长，费劲巴力地把老子叫过来，不是光为了请我看你打鬼子的吧？有啥屁，快放！”
楚风看着李云龙那副“老子就知道你没憋好屁”的样子，心里反而踏实了些。他就怕李云龙跟他客气。
他走到一块大石头旁，用手指在覆盖着薄雪的石面上，快速画了一个简略的地图，标出了目前日军主要兵力的大致位置和封锁线。
“老李，情况你也看到了。”楚风的声音低沉而严肃，“鬼子这次是铁壁合围，想把咱们晋西北的抗日力量一口吞掉。咱们任何一家单独硬顶，都是死路一条。”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李云龙：“想活下去，想继续跟鬼子干，只有一个办法——合兵！拧成一股绳！”
李云龙眯着眼，看着石面上的草图，没吭声。
楚风继续道：“我这边，人不多，但弹药和粮食，刚‘借’了鬼子一点，还能支撑几天。你那边，人比我现在多，但缺粮少弹，对吧？”
李云龙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我的计划是，”楚风的手指在草图上画了一个圈，“咱们两家合兵，不跟鬼子正面硬碰。利用你对山区地形的熟悉，和我这边相对充足点的弹药，专挑鬼子防守薄弱的后勤线、小股部队下手！像狼一样，咬一口就走！不断消耗他们，拖垮他们！只要咱们能在山里站稳脚跟，鬼子这所谓的‘铁壁’，迟早得被咱们钻出窟窿来！”
李云龙摸着下巴，盯着那草图，眼珠子转得飞快。楚风这小子，脑子是好使，这主意听起来确实比他自己闷头乱撞强。合兵，意味着能有饭吃，有子弹打，还能互相照应。但……这也意味着，他李云龙以后干啥事，旁边都得站个指手画脚的楚胖子……
他抬起头，看着楚风，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楚胖子，跟你合伙，有啥好处？缴获了装备，怎么分？到时候听谁的？”
楚风似乎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毫不犹豫地回答：“缴获按战功和需求分配，谁更需要给谁。至于听谁的……”他顿了顿，看着李云龙的眼睛，“大事商量着来，具体作战，你经验丰富，地形熟，你主导。我负责情报分析和后勤协调。”
这个表态，等于把前线指挥权很大程度上让给了李云龙。李云龙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楚风。这楚胖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他看着楚风那虽然疲惫却异常诚恳和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虽然狼狈却依旧带着杀气的358团士兵，再想想自己身后那群快饿疯了的弟兄……
他猛地一拍大腿！
“中！”
“老子才不管你是楚云飞还是楚风，能带咱打胜仗，给咱弄来粮食弹药，就是好兄弟！”
“他娘的，跟你干了！”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
楚风看着他，也缓缓伸出手。
两只沾满硝烟、血污和冻疮的手，在这风雪弥漫的老鹰嘴下，在这遍地日军尸体的战场上，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冰凉，粗糙，却充满了力量。
一种在绝境中相互支撑、共渡难关的力量。
李云龙握着楚风的手晃了晃，随即扯开嗓子，对着山坡上下，358团和独立团所有的士兵吼道：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
“从今天起，咱们跟楚团长，就是一口锅里搅马勺的弟兄了！”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一起打鬼子，一起活下去！”
“听见没有？！”
“听见了！！”山呼海啸般的回应，从两支刚刚汇合的队伍中爆发出来，震得树上的积雪都扑簌簌落下。
尽管前途依旧未卜，尽管敌人依旧强大，但此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这两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因为两位指挥官这一次果断的握手，仿佛重新注入了灵魂和勇气。
楚风看着眼前这群虽然疲惫不堪，却眼神炽热的士兵，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孤狼汇合，便成了狼群。
而这狼群，必将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山林中，掀起新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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