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力排众议,决定发行区域性流通券的命令,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池塘,在358团内部和其控制的有限区域内,激起了远比伪钞和日货出现时更大的波澜。
质疑和担忧,如同潮湿山洞里滋生的霉菌,在团部、在基层军官、甚至在一些与358团关系密切的商户间悄然蔓延。
“自己印钱?这……这能行吗?别到时候擦屁股都嫌硬……”
“咱们一没金山银山,二没中央政府背书,老百姓能认这玩意儿?”
“万一弄不好,信用崩了,比鬼子伪钞祸害还大啊!”
“团座这回……是不是太冒险了?”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都传到了楚云飞的耳朵里。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强压,只是催促方立功和负责此事的几个参谋、后勤人员,加快进度。他深知,在这种关乎信用的生死局中,行动远比言语更有力量。
刻章的老师傅被请到了团部后院一间僻静的屋子里,最好的红梨木被搬了进来,老师傅戴着老花镜,在那块质地上乘的木料上,用刻刀一点点地雕琢着楚云飞设计的图案。那“358团”、“保境安民”、“流通券”的字样,以及那颗略显粗糙却棱角分明的五角星,在老师傅沉稳的刀下逐渐清晰、立体。
造纸的作坊里,老师傅带着徒弟,在原有的造纸工艺上,尝试加入几种本地特有的植物纤维和矿物颜料,试图造出一种手感独特、带有隐约纹路和水印暗记的纸张。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纸浆池旁堆满了废料,直到终于弄出几种勉强符合要求的样品。
油墨也经过了特殊调配,颜色深沉,不易褪色。
当第一版“流通券”的样品——一张“壹圆”券和一张“伍角”券,被小心翼翼地送到楚云飞面前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纸张算不上顶级,略有些厚实粗糙,但触手有一种独特的韧性和质感。图案印刷得还算清晰,红色的印章赫然在目,简单的防伪线条和水印在光线下若隐若现。整体看起来,带着一股浓重的、无法掩饰的“土气”和简陋。
但它确实是一张“钱”,一张承载着358团信用和楚云飞巨大赌注的纸。
楚云飞拿起那张“壹圆”券,用手指细细摩挲着纸张的纹理,感受着油墨微微凸起的触感。他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一脸紧张、眼窝深陷的方立功等人,只说了两个字:
“印吧。”
第一批“流通券”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被连夜赶制出来。数量不多,主要是“壹圆”、“伍角”和“壹角”三种面额。当一捆捆还带着油墨和纸张混合气味的新钞被运回团部时,气氛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更加凝重。这些东西,现在还是废纸,如何让它们变成能被市场接受的“硬通货”,才是真正的考验。
楚云飞的策略简单而直接,却也充满了风险。
首先,他下令,从下个月开始,358团官兵的军饷,一部分用银元或法币发放,另一部分,则用这种新出的“流通券”。命令一出,部队里顿时炸开了锅。士兵们拿着那看起来“土里土气”的纸票,翻来覆去地看,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怀疑。
“这……这是啥?能当大洋花吗?”
“扯淡吧?一张纸就想顶老子的卖命钱?”
“上面画个星星就是钱了?那俺还能画个王八呢!”
抱怨声、质疑声在营房里此起彼伏。一些基层军官也压不住火,跑到团部来诉苦。楚云飞对此的回应只有一句:“执行命令。告诉他们,这流通券,可以在咱们自己设立的供销社和粮站,买到粮食、盐巴和布匹,价格稳定。不愿意要的,可以登记,暂时全部领取银元部分,但流通券部分的补贴,就没有了。”
与此同时,在楚云飞控制的几个主要村镇,由团部直接控制的“军民合作供销社”和“平粜粮站”挂牌成立了。门口贴出了醒目的告示:本社(站)即日起,收受358团发行之流通券,可凭券购买米面、盐、布、煤油等物,价格公允,保证供应。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市集上,百姓们远远地看着那些新开的铺子,看着告示上那陌生的“流通券”字样,交头接耳,脸上充满了不信任。
“真的假的?这花纸头能买米?”
“谁知道呢?当官的印的纸,能靠谱?”
“可别是骗人的吧?到时候一堆废纸攥手里,找谁哭去?”
“看看再说,看看再说……”
供销社和粮站开业头两天,门可罗雀。偶尔有几个大胆的,拿着刚发到士兵亲属手里的流通券,犹豫再三,才敢进去试探着买一点盐或者火柴。店员按照上级指示,态度和蔼,交易顺畅,找零也用流通券。但这零星的行为,并未能打消大多数人的疑虑。
“楚大头”——不知是谁先叫出来的,这个带着几分戏谑、几分质疑的绰号,迅速成为了这种新流通券的代称,在百姓和士兵口中流传开来。一方面是因为券上印着楚云飞部队的名号,另一方面,也隐含着对这“纸票”是否真能像“袁大头”银元一样坚挺的深深疑问。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几天后。
一个驻扎在靠近敌占区边缘村子里的哨所,几名士兵的家属,因为地处偏远,迟迟未拿到军饷,家里眼看就要断粮。村里有人怂恿他们拿家里最后一点积蓄去敌占区换粮食,被哨长严厉阻止。无奈之下,哨长将自己和几个士兵这个月刚发的、几乎全部的“楚大头”,凑在一起,派了一个机灵的士兵,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到几十里外镇上刚开设的平粜粮站。
那士兵怀里揣着一沓厚厚的“楚大头”,心里七上八下,一路上只觉得这纸票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毫无安全感。到了粮站,他犹豫了半天,才颤抖着将那一沓“纸”递进柜台,声音发虚:“买……买粮食,糙米,能买多少买多少……”
粮站的负责人看了看他身上的军装,又看了看那一沓流通券,什么也没说,只是熟练地清点、核算,然后吩咐伙计:“给这位兄弟称米,按士兵家属优待价。”
当那士兵看着雪白的、散发着米香的大米,实实在在地装满了他带来的几条麻袋,并且伙计还按照价格,将几张“找零”的“楚大头”塞回他手里时,他整个人都懵了。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直咧嘴,才确信这不是梦。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拖着粮食回到哨所,激动得语无伦次:“真的!真的能买粮!和告示上说的一样!这‘楚大头’……真他娘的有用!”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那个偏僻的村庄和周边地区炸响。百姓们亲眼看到当兵的用那“花纸头”换回了实实在在的粮食,心中的疑虑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开始迅速消融。
“能买粮!这‘楚大头’真的能买粮!”
“价格还比市面便宜点!”
“358团说话算话啊!”
信任,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汇聚。
与此同时,方立功指挥的后勤部门,利用前期秘密收购的物资,确保了供销社和粮站的供应基本充足。虽然种类不多,但粮食、盐、布匹等关键物资价格稳定,坚决不用日货。对于市面上流通的伪钞,358团也加大了打击力度,几次公开销毁伪钞的行动,在一定程度上提振了人们对“官方”货币的信心。
慢慢地,供销社和粮站前,开始有人排队了。起初是些胆大的,后来是越来越多的普通百姓。他们小心翼翼地揣着或多或少的“楚大头”,换走生活的必需品。那粗糙的纸张,那简单的图案,在一次次成功的交易中,逐渐被赋予了价值的重量。
看着供销社前渐渐增多的人流,看着士兵们开始习惯并用流通券去购买物品,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方立功,终于稍稍松了口气。他回到团部,向楚云飞汇报进展,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
“团座,局面……总算初步打开了。老百姓开始认了。”
楚云飞站在窗前,望着远处集镇方向升起的袅袅炊烟,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他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脆弱的第一步。“楚大头”的信用基础还非常薄弱,完全依赖于他358团的军事存在和物资保障能力。一旦物资供应出现问题,或者军事上遭遇重大挫折,这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大厦,顷刻间就会崩塌。
而且,藤原信,绝不会坐视他建立起独立的经济循环。
他转过身,对方立功道:“告诉后勤,物资储备不能松懈。另外,通知赵黑虎,对日货输入渠道的打击,还要加强力度。”
“是!”
方立功离开后,楚云飞走到桌边,拿起一张崭新的“壹圆”流通券,在指尖捻动着。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楚大头……”他低声念着这个绰号,眼神幽深。
这小小的、粗糙的纸片,如今承载的,不仅是几千官兵和数万百姓的衣食,更是他与藤原信在这片土地上,争夺生存权和发展权的又一条惨烈战线。
这场经济战,才刚刚开始。而“秋风”的军事威胁,也已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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