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柱的炮兵团火力全开,那动静,简直像是要把天都给震塌下来。
从师部指挥所所在的半地下掩体里,都能感觉到脚下地面传来一阵阵持续不断的、沉闷的震动,顶棚的灰尘簌簌地往下掉,落在摊开的地图上,落在人的肩头,落在尚且温热的搪瓷缸里。电话听筒里,除了前沿观察所嘶哑的汇报声,背景音里永远充斥着那种遥远而又仿佛近在咫尺的、滚雷般的炮火轰鸣。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覆盖d3到d5区域!别让鬼子的后续部队上来!” 楚风对着电话吼道,声音因为长时间缺少睡眠和过度使用而沙哑不堪,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砂纸。
他刚挂断炮团的电话,另一部专线又尖叫起来。是李云龙。
“老楚!炮火支援收到了!他娘的,打得漂亮!鬼子进攻队形被炸散了!老子已经让二营顶上去了,正在组织反冲击,把狗日的赶回去!” 李云龙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虽然依旧嗓门洪亮,但楚风能听出那背后隐藏的一丝疲惫和……不易察觉的肉疼。阵地被突破,哪怕只是暂时的,也意味着伤亡,意味着他独立团的老底子又在流血。
“稳住阵脚!不要冒进!鬼子有战车,让你的爆破组做好准备!” 楚风叮嘱道,手指因为用力握着听筒而指节发白。他仿佛能透过这电话线,闻到独立团阵地上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炸药残留的辛辣气息。
“知道!老子又不是新兵蛋子!” 李云龙应了一声,随即又骂开了,“操他娘的,鬼子这次是真下血本了!这炮弹打的,比老子过年放鞭炮还密!老楚,再帮兄弟盯紧点,炮火别停!”
“放心,王承柱那边我盯着。” 楚风说完,挂断了电话。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团白雾。他抬手用力揉着刺痛的太阳穴,感觉脑袋里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连续几十个小时的高强度指挥和决策,让他的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此刻稍微松懈一点,那排山倒海的疲惫感就几乎要将他淹没。
方立功适时地递过来半块杂面饼子和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饼子又硬又糙,嚼在嘴里像是在啃木头渣子,稀粥也早已凉透,喝下去只能勉强湿润一下干得冒烟的喉咙,根本驱散不了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团座,凑合吃点,垫垫肚子。” 方立功的脸色也不好看,眼袋浮肿,嘴唇干裂起皮。他手里还拿着一份刚送来的文件,眉头紧锁。
楚风几口将那难以下咽的饼子塞进嘴里,又灌了一口冷粥,勉强咽下,感觉那粗糙的食物像是堵在了胸口。他看向方立功:“又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再坏的消息,也无法让他动容了。
方立功将文件递过来,是一份后勤部刚呈报上来的物资清单和初步的“建设公债”认购情况汇总。
“团座,您看看这个。” 方立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前线弹药消耗巨大,虽然缴获了一些,但照这个打法,库存支撑不了太久。兵工厂那边,新的生产线还在调试,原材料也紧张,尤其是钢材和火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楚风的目光扫过清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弹药库存锐减,药品储备告急,粮食……他手指在“粮食”那一栏停顿了一下。根据地的存粮,在支撑庞大的军队和部分接济百姓之后,本就不算宽裕,如今大战骤起,消耗更是惊人。
“公债认购呢?” 他问,声音低沉。
方立功苦笑了一下,指了指文件后面附着的简单报表:“很不理想。咱们控制的核心区域,老百姓认购还算踊跃,虽然数额都不大,但多少是份心意。可在新收复的区域,还有那些边缘村镇,情况就……大多在观望。一些乡绅大户,要么哭穷,要么干脆避而不见。咱们派下去的工作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效果甚微。”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个更让人窝火的消息:“而且,市面上开始出现流言,说咱们这公债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说咱们……快撑不住了,发行公债就是为了最后捞一笔跑路。”
楚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能想象到那些工作组人员在乡间遇到的冷遇和白眼,能想象到那些乡绅们揣着手、皮笑肉不笑推诿的嘴脸。这些流言恶毒而精准,像一根根无形的针,扎在根据地本就不算厚实的“地基”上。
“还有,”方立功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愤怒,“后勤部报告,有几个之前和我们合作、负责运输和部分物资采购的商人,这两天开始找各种借口拖延交货,或者要求提高价格,甚至……有人私下里在囤积粮食和布匹,等着卖高价!”
“砰!”
楚风一拳砸在铺着地图的桌面上,震得几个搪瓷缸子跳了起来,冷水泼洒出来,浸湿了地图的一角。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被内外交困逼到极致的怒火。
前方将士在流血牺牲,用生命顶着鬼子的钢铁和炮火!可后面呢?这些蛀虫,这些投机者,却在挖他们的根!在动摇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立足之地!
“查!” 楚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冰冷得如同窗外的寒风,“给我查清楚,是哪些人在囤积居奇,是哪些人在散布谣言!‘谛听’是干什么吃的?!孙铭的人呢?!”
“已经在查了!” 方立功连忙道,“但这些人很狡猾,行动隐蔽,而且……而且似乎背后有人指点。”
“有人指点?” 楚风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方立功。
方立功艰难地点了点头:“有迹象表明,可能……可能和周特派员那边的人,有些……不清不楚的接触。虽然还没抓到确凿证据,但一些资金的流向和人员往来,很可疑。”
指挥所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两部电话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般,偶尔发出几声沉闷的喘息。地图上那块被浸湿的区域,水渍正在慢慢晕开,模糊了上面的线条和标注,就像眼前这扑朔迷离的局势。
楚风缓缓坐回椅子上,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他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按压着鼻梁,试图驱散那几乎要炸开的头痛。
外有强敌压境,炮弹如同冰雹般砸落。
内有小人作祟,冷箭如同毒蛇般窥伺。
这局面,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十倍。
地基下的蚁穴,原来不止一处。它们隐藏在看似坚固的土层下,悄无声息地啃噬着,只待某个临界点的到来,便能引发整个结构的崩塌。
他想起刚刚咽下去的那粗糙的饼子和冰冷的稀粥,想起前线将士可能连这个都吃不上的现实,想起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依旧要拿着简陋武器与敌人搏命的士兵。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暴怒,在他胸中翻腾、冲撞。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疲惫和犹豫都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所取代。
“方立功。”
“在!”
“两件事。” 楚风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但那种平稳之下,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第一,以我的名义,起草一份《告根据地全体同胞书》。不要空话,就讲事实!讲前线将士如何用命,讲鬼子如何凶残,讲我们为什么要发行公债,讲清楚,这债,是为了保家,为了卫国,也是为了保住我们每一个人饭碗和性命!把道理,给我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每一个老百姓听!工作组不够,就抽调机关人员、学生下去!深入到每一个村子,每一个集市!”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森寒:“第二,告诉孙铭和后勤部负责稽查的人,给我盯死那些奸商和散布谣言者!收集证据,严密监控!暂时不要动手,我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背后到底站着哪路神仙!”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那动作不像是指挥若定的将军,倒像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路的盲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至于周特派员那边……” 他冷笑一声,“他不是喜欢看,喜欢听吗?那就让他看个够,听个够!把前线战报,把物资短缺的情况,把老百姓的困苦……适当让他知道一些。我倒要看看,他这‘糖衣’,裹不裹得住咱们这实实在在的‘炮弹’!”
方立功看着楚风那冷峻的侧脸,心中凛然。他知道,团座这是要引蛇出洞,甚至不惜以自身困境为诱饵,要把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都逼到明处来!
“是!我立刻去办!” 方立功挺直腰板,大声应道,转身快步离去。
楚风独自坐在指挥所里,外面的炮火声似乎短暂地停歇了片刻,但这寂静,反而更加让人心悸。他拿起那份被水浸湿了一角的物资清单,看着上面那些刺目的数字,仿佛能看到根据地那并不丰厚家底正在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快速消融。
他站起身,走到掩体的了望口前。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但阳光却被浓厚的硝烟和尘土遮蔽,显得昏黄而压抑。远处的地平线上,烟柱滚滚,那是炮火犁过的痕迹。
一阵冷风从了望口灌进来,吹动了他额前汗湿的头发,也带来了远处隐约的、伤兵痛苦的呻吟声和民夫抢运物资的号子声。
这声音,与指挥所里的寂静,与那清单上冰冷的数字,与那隐藏在暗处的“蚁穴”,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沉重而真实的画卷。
楚风默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他那双紧握着了望口边缘、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地基下的蚁穴已然显现,他这把“快刀”,该如何在不惊动更多隐藏危险的情况下,将这些蛀虫一一剔除,同时还要顶住外部那几乎要摧毁一切的惊涛骇浪?
他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这场战争,远远没有结束。或者说,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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