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陵城西区的空气,像是被汗水、油脂和经年累月的烟火气浸透了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两侧是歪斜得几乎要挤在一起的木板房和土坯屋,晾晒的破旧衣物如同万国旗,遮挡了本就稀疏的天光。脚下是永远泥泞不堪的路面,混杂着菜叶、污水和不明来源的腥臊气味,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的轻响。
夏天紧贴着潮湿斑驳的墙壁阴影,如同壁虎般缓缓移动。他尽可能缩着肩膀,低着头,让破斗笠的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将自己融入这片贫民区特有的、麻木而拥挤的人流中。阴阳瞳维持在最低限度的开启状态,如同最敏感的触须,扫描着周围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身影、每一扇虚掩的门窗后可能隐藏的视线。
喧嚣充斥耳膜——孩童的哭闹、妇人的咒骂、男人的酗酒猜拳、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有气无力的胡琴声。各种气味更是如同无形的浪潮,冲击着他的嗅觉:劣质烧酒的辛辣、隔夜馊水的酸腐、廉价脂粉的甜腻、以及无处不在的、潮湿霉烂的基底味道。这里是与伏龙城外那片死寂荒野截然不同的世界,充满了粗糙、混乱,却又顽强无比的生命力。
但也潜藏着更深的危险。夏天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这片看似无序的市井之下,流动着几股截然不同的、隐晦而强大的气息。有地痞流氓的蛮横,有帮派分子的戾气,甚至还有一两丝若有若无、带着阴冷邪异的能量波动,如同暗流,在人群中穿梭。“鬼眼”的触角,果然已经伸到了这里,而且藏得更深。
他的目标明确——枯柳巷,忘尘居。
根据一路打听和玄诚子模糊的指点,枯柳巷位于西区最深处,靠近废弃的旧城墙根,是连本地泼皮都懒得常去的、几乎被遗忘的角落。据说那里只有几户穷得叮当响的破落户,和一个开了几十年、生意清淡得快要关门大吉的旧货铺子,名字似乎就叫“忘尘居”。
越是靠近目的地,夏天越是小心。他不再走主巷,而是专挑那些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堆满垃圾和破烂的背街小巷穿行,身形如同鬼魅,尽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终于,在七拐八绕,穿过一片散发着浓烈尿臊味的露天茅厕区域后,一条更加狭窄、阴暗的巷子出现在眼前。巷口歪歪斜斜地立着一根光秃秃的、半枯死的柳树桩,树皮剥落,布满虫蛀的孔洞——这大概就是“枯柳巷”得名的缘由了。
巷内光线昏暗,地面坑洼不平,积着黑绿色的污水。两侧的房屋更加破败,有些甚至已经半塌,门窗用木板胡乱钉死,显然久无人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灰尘和某种草药混合的、略带苦涩的气味。
夏天停在巷口,没有立刻进去。阴阳瞳全力催动,仔细感知着巷内的情况。巷子很深,静悄悄的,与外面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静得有些诡异。他没有察觉到明显的阵法波动或强大的能量气息,但一种莫名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细密的蛛网,从巷子深处蔓延开来。
那里有东西……或者有人,在等着他。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夏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迈步走进了枯柳巷。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得很慢,目光扫过两侧紧闭的、或是洞开的、如同野兽口腔般黑暗的门窗。一些门楣上挂着早已褪色的、看不清字迹的招牌,或是贴着残破的、画着扭曲符咒的黄纸。这里曾经似乎也有过零星的小生意,但如今都已凋零。
一直走到巷子快要尽头,右手边一扇低矮、陈旧、却相对完整的木门映入眼帘。门板是暗红色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木头的本色,上面没有任何招牌,只在门楣上挂着一串用红绳系着的、已经干枯发黑的不知名草药,随风轻轻晃动。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里面黑黢黢的,透出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陈旧木料和药材的味道。
就是这里了。忘尘居。
夏天停在门前,没有立刻推门。他再次仔细感知,门内气息晦涩,难以探查,但那被窥视的感觉,源头似乎就在这门后。
他沉吟片刻,伸手轻轻叩响了门板。叩门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异常突兀。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木门被从里面缓缓拉开了一道更宽的缝隙。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的阴影里。那是一个看起来年过花甲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灰色布褂,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浑浊与洞察世事的清明,正平静地打量着夏天。
“找谁?”老者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夏天微微躬身,保持着警惕,低声道:“请问,这里是忘尘居吗?墨掌柜可在?一位姓玄的道长让晚辈前来拜访。”
老者浑浊的眼睛在夏天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他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鼓起的胸口位置扫过,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侧身让开了门口,淡淡道:“进来吧。”
夏天略一迟疑,还是迈步走了进去。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屋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昏暗,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在角落的柜台上摇曳,散发出微弱的光晕和刺鼻的煤油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陈旧的药材、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店铺不大,靠墙立着几个高大的、布满灰尘的木架,上面杂乱地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旧书籍、破损的瓷器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古怪物件,像个杂货铺,又像个废弃的库房。
老者——也就是墨掌柜,走到柜台后,拿起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布满铜绿的香炉,头也不抬地问道:“玄诚子?那牛鼻子老道还没死透?他让你来,所为何事?”
夏天心中一动,这墨掌柜果然认识玄诚子,而且语气颇为熟稔,甚至带着一丝不以为然。他谨慎地答道:“玄道长指点晚辈来此,说是或可暂得栖身,并言……莫深交,莫轻信。”
墨掌柜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瞥了夏天一眼,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哼,那老家伙,还是这副德行。既让你来,又让你防着我。坐吧。”
他指了指柜台前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旧木凳。
夏天没有坐,依旧站着,目光快速扫过店内。这里看似杂乱无章,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某些物件的摆放似乎暗合某种规律,尤其是墙角那几个落满灰尘的罗盘和几卷用兽皮包裹的竹简,隐隐散发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阵法禁制的波动。这墨掌柜,绝非凡人。
“晚辈夏日,遭仇家追杀,流落至此,只想寻个安身之处,绝无恶意。”夏天再次表明来意,同时暗暗运转灵觉,警惕着可能的变故。
墨掌柜放下抹布,双手拢在袖中,佝偻着背,慢悠悠地走到夏天面前,凑近了些,用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鼻子还轻轻抽动了两下,像是在嗅着什么。
“嗯……伤得不轻,煞气缠身,还带着点……不该带的东西。”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随即直起身,看着夏天,“小子,玄诚子那点面子,够你在我这破地方住三天。三天之内,管你两顿糙米饭,清水管够。三天之后,是走是留,看你自己的造化。至于其他的……别问,别说,别给我惹麻烦。能做到吗?”
他的条件简单直接,甚至有些苛刻,但反而让夏天稍稍安心。这种直来直去的交易,比虚与委蛇的客套更让人放心。
“晚辈明白,多谢掌柜收留。”夏天拱手道谢。三天时间,足够他疗伤和打探消息了。
墨掌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店铺后方一道挂着脏兮兮布帘的小门,掀开布帘,里面是一条更黑的、通往内院的通道。“跟我来,给你找个窝。”
夏天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怀中的令牌,迈步跟了上去。这看似破败的“忘尘居”,或许就是他在这龙潭虎穴般的枫陵城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落脚点。而这位神秘的墨掌柜,是敌是友,还需时间验证。
布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微光,也暂时隔绝了未知的危险。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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