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光芒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摇曳，如同风中残烛，将夏天和韩立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拉得细长而扭曲。柴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是这死寂老宅内唯一的声息。夏天蜷缩在火堆旁，身上裹着韩立递过来的一件旧外套，驱散着浸入骨髓的寒意。身体的极度疲惫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毫无睡意。
他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火焰，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金红光芒与漆黑巨爪的碰撞，令牌碎片核心迸发出的那一点净化万物的纯白之光，以及井底最后传来的、充满解脱意味的叹息……一切都结束了，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母亲的牺牲，自己的挣扎，韩立的介入，最终换来了这片土地的暂时安宁。
可这安宁，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和悲凉。老宅毁了，母亲没了，连那承载着夏家秘密和痛苦的令牌也彻底失去了灵性。他仿佛站在一片废墟之上，脚下是焦土，前方是迷雾，身后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韩立坐在他对面，背脊挺直，正用一块干净的软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那柄“浩然尺”。尺身沾染的污秽和血迹被仔细拭去，重新显露出暗沉内敛的光泽，其上的符文在火光映照下，流转着微弱而神秘的光晕。他的动作沉稳专注，神情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场生死搏杀只是一场寻常的历练。只有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偶尔因牵动内伤而微蹙的眉头，泄露出一丝疲惫。
夏天偷偷打量着这个神秘的男人。他到底是谁？来自哪里？那个托他前来的“故人”又是何等人物？他们为何对夏家的事如此了解，又为何要耗费如此心力来相助？这些疑问如同藤蔓，缠绕在心头。但他知道，有些答案，或许永远也得不到。
“天快亮了。”韩立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他收起浩然尺，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墨蓝色的天际线，启明星在其中闪烁着清冷的光。
夏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微微一紧。天亮，意味着分别。
“你的腿伤已无大碍，静养旬日便可恢复如初。体内元气虽亏，但年轻，好生将养，不难补回。”韩立转过头，看向夏天，眼神平静，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审视，“此地阴煞已除，但百年积郁，地脉仍需时间平复。短期内，不宜再动土或大兴土木。这老宅……你日后有何打算？”
打算？夏天茫然地摇了摇头。他能有什么打算？身无分文，举目无亲，除了这间摇摇欲坠的破屋和几分薄田，他一无所有。回村？村里人视他如瘟疫。离开？又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夏天的声音干涩沙哑。
韩立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用粗布缝制的小钱袋，放在夏天面前。“这里面有些银元，足够你安顿下来，做点小营生，或者……离开这里，去别处谋生。”
夏天看着那钱袋，没有立刻去接。这钱像是烫手的山芋，代表着施舍，也代表着与这段离奇经历的彻底割裂。他抬起头，看向韩立，眼中带着一丝倔强和最后的期盼：“韩先生，您……您能不能告诉我，那位‘故人’，到底是谁？我夏家……究竟有什么因果？”
韩立与他对视，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叹息，也有一丝不容置喙的决绝。“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对你而言，忘却前尘，重新开始，才是最好的选择。夏家的因果，到你这里，已经了结。拿着这些钱，好好活下去，便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也是……对托我之人最大的回报。”
他的话语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夏天明白了，这就是最后的答案。他低下头，默默收起了钱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银元，心中一片苦涩。
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了一丝鱼肚白，驱散了部分黑暗。韩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中山装，将帆布包背在肩上。他的身影在渐亮的天光中，显得挺拔而孤寂。
“我该走了。”他说道，语气平淡。
夏天挣扎着站起身，腿还有些发软。“韩先生……多谢您救命之恩。”他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无论韩立有何目的，他的确救了自己的命，也终结了这片土地的噩梦。
韩立微微颔首，受了他这一礼。“保重。”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故事的老宅，目光在通往后院的破洞处停留了一瞬，随即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了院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朦胧的晨雾之中。
没有多余的告别，没有未来的约定，干脆利落，仿佛从未出现过。
夏天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破败的院子里，望着韩立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晨风吹过，带着凉意，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老宅寂静无声，后院那口废井也再无任何异动，仿佛真的只是一口普通的枯井。
一场持续了百年的噩梦，似乎真的醒了。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母亲的笑容，老宅的炊烟，平静的村落生活……都随着那口井的平静，一同沉入了记忆的深渊。
他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回屋内。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阳光透过破窗，照亮了满地的狼藉。他走到墙角，拿起母亲留下的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温度。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无声的宣泄。
不知过了多久，当阳光彻底照亮整个屋子时，夏天擦干了眼泪。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钱袋，又看了一眼窗外熟悉的、却已物是人非的村庄。
路，总要自己走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收拾这片属于他的、劫后余生的废墟。黎明已至，告别过往，前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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