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李建国带着人离开后,小小的院落陷入一种比之前更加沉重的死寂。院门虽然紧闭,却仿佛能穿透木板,感受到外面整个村庄投来的、混杂着恐惧、猜疑和排斥的无形目光。那目光如同冰冷的针,扎在背上,令人坐立难安。
夏母瘫坐在长凳上,无声地流着泪,肩膀微微耸动,整个人笼罩在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戚中。村支书看似公事公办的问询,背后透出的不信任和划清界限的意味,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本就脆弱的神经。
“他们不信我们……他们把咱们当瘟神了……”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
夏天拄着拐杖,站在窗边,望着窗外。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明晃晃地照在院子里,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李建国最后那句“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堵在他的胸口。他知道,他和母亲已经被彻底孤立了。继续留在这个村子,不仅要承受身体伤痛的折磨,更要日夜面对邻里乡亲的冷眼和背后的指指点点,这种精神上的凌迟,比鬼怪更让人难以忍受。
不能再等了。
他转过身,走到母亲面前,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腿上一阵刺痛),握住母亲冰凉颤抖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妈,我们得走。离开这里。”
夏母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儿子:“走?去哪?我们……我们能去哪啊?”
“先去镇上。”夏天早已在心里盘算过,“我腿伤需要更好的治疗,你的手和惊吓也需要看大夫。镇上有卫生院,我们先去把伤治好。然后……再想办法。”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留在这里,我们好不了。”
夏母看着儿子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又看了看这个生活了几十年、如今却充满压抑和恐惧的家,最终,她用力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认命:“好……妈听你的……我们走……”
决心已下,接下来就是具体的计划。他们身无分文,家里仅有的几十块钱压在箱底,是母亲攒了许久准备买化肥的。这点钱,去镇上治伤和暂时落脚都远远不够。夏天想到了王宝,或许可以向他借一点,但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能再连累那个胆小的发小了。
“收拾一下,只带最必要的东西。趁夜里走。”夏天低声道。白天目标太大,容易引起注意,只有趁夜深人静,才能悄悄离开。
整个白天,母子二人都待在屋里,几乎没有出门。夏天忍着腿痛,将家里稍微值钱一点、方便携带的东西翻找出来——母亲陪嫁的一对银镯子,一块老旧的上海牌手表,还有几件半新的厚衣服。粮食所剩无几,他蒸了几个窝头,用布包好,作为路上的干粮。水壶灌满了凉白开。急救箱里的纱布和药水所剩不多,但也仔细收好。
夏母则默默地将几件换洗衣服和那床还算厚实的棉被打成包袱。她的动作缓慢而机械,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每拿起一件熟悉的物件,她的手指都会微微颤抖,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承载着过往的记忆,如今却要被迫舍弃。
期间,又有两次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是王宝偷偷送来了一点咸菜和几个鸡蛋。夏天没有让他进屋,只在门口简短说了几句,告诉他他们要离开的决定。王宝听了,眼圈又红了,塞给夏天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钱票子,哽咽着说:“天哥……夏姨……你们保重……等我……等我以后去镇上找你们……”说完,便匆匆跑开了。
捏着那张还带着体温的十元钱,夏天心中百感交集。这微薄的善意,在这冰冷的境遇中,显得格外珍贵。
夜幕终于降临,村庄再次被黑暗和寂静笼罩。家家户户早早熄了灯,仿佛都在躲避着什么。夏天和母亲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两个不大的包袱,里面是衣服、干粮、药品和那点可怜的家当。夏天将柳氏的绢布信和那块已失去邪异力量的木牌贴身藏好,龟甲也放入内袋。那包“怨煞结晶”被他用布层层包裹,深埋在院角的柴堆下,这种东西,绝不能带走。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夏天轻轻拉开院门,一股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他探出头,警惕地观察着外面。村路空无一人,只有月光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
“妈,走。”夏天压低声音,搀扶起母亲。
夏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老屋,眼中闪过一丝不舍,随即被决然取代。她紧紧抓住儿子的胳膊,点了点头。
母子二人踏出院门,轻轻将门掩上,没有上锁。也许,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选择了一条最偏僻、绕远的小路,避开可能有人家的区域,借着月光和依稀的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外走去。夏天的腿伤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额头上很快渗出了冷汗。夏母尽力搀扶着他,自己的身体也十分虚弱,两人互相支撑着,在寂静的夜色中,如同两个飘零的鬼影,悄然离开了这个生养他们、却最终将他们排斥在外的村庄。
每远离村庄一步,夏天心头的压抑感就减轻一分,但前路的茫然和身体的痛苦也随之而来。镇子离这里有二十多里山路,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走到天亮也未必能到。而且,到了镇上,又该如何立足?
这些问题,夏天暂时不愿去想。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离开,向前走,离开这个充满噩梦和冰冷目光的地方。
夜色深沉,山路崎岖。身后的村庄渐渐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黑暗的山峦轮廓之后。前方,是未知的漫漫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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