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蜂操祈】
我的话音在奢华的沙龙里落下，带着冰冷的决意。我放弃了迂回的试探，选择了正面迎击。我将所有的筹码——我的骄傲，我的镇定，我身为女王的尊严——都推到了牌桌中央。我在赌，赌她那看似无懈可击的伪装之下，必然存在着某种可以被撬动的逻辑。
佐藤明美静静地听着我的问题，没有立刻回答。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倒映着我故作镇定的模样。那副温和的微笑，第一次，真正地从她脸上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疲惫与悲哀的平静。
她没有再提那个漏洞百出的“接触感应”的借口。她知道，在我选择摊牌的那一刻，那样的谎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我的意思……”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精准地拂过我内心最敏感的那根弦，“就像我刚才问你的那样，食蜂同学。”
她没有看我，而是看着自己放在膝上、无意识交握的双手。那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姿态，与她之前展现出的、掌控一切的从容截然相反。
“如果……如果悲伤的事情注定会再次发生。如果为了守护大家，就必然会诞生一场悲剧。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她的声音很稳，但这一次，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然后，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了时空的距离，仿佛在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某个我所不知道的战场。她的话语，与其说是在回答我，不如说，更像是在问她自己。
“如果你早就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你知道会有一个人站出来，一个……笨拙、善良、无可救药的英雄。你知道他会赌上一切，拯救所有人，摆平所有麻烦。而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要独自一人承受所有的伤痛，被世界遗忘，被最重要的人忘记，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枚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我记忆的最深处。那些我用尽全力才封印起来的画面，一年前那个夏天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我用一年时间辛苦建立起来的所有心理防线。
腹部被刺穿的少年。过低的血压。无法使用的麻醉剂。我的能力，我引以为傲的“心理掌握”，第一次被我用来做“救人”这种不擅长的事，却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我拯救了他的生命，却谋杀了我自己在他生命里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那句“当你遇到危险时吹响它，我一定会来救你”的约定，那枚冰冷的哨子……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描述中，被鲜血淋漓地重新撕开。
“那么，食蜂同学，”她将视线拉回，重新聚焦在我的脸上，那双眼眸深处，翻涌着我无法看懂的、巨大的悲伤与挣扎，“你会怎么选？”
“你是会选择，安然地站在被他拯救的大多数人之中，享受着他用自己的牺牲换来的、和平的日常生活，做一个被保护的、幸福的‘旁观者’？”
“还是……”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得如同叹息。
“……还是，你会选择介入？”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我呆呆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了她真正的意图。
她不是在炫耀她的全知，不是在审判我的道路，更不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她是在……求救。
不，比求救更绝望。她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只有她一人的黑暗旷野里，寻找另一个可能存在的、能够听懂她语言的灵魂。她在用我们之间那个独一无二的、关于“英雄”与“牺牲”的秘密作为密码，向我发出询问——
你，和我，是同类吗？
那个瞬间，我眼中的佐藤明美，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不再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怪物”。她身上那层非人的、改写现实的光环褪去了。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和我一样，被卷入名为“牺牲”的残酷命运里，独自背负着沉重秘密，进退两难的、迷惘的少女。
她所说的“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她所说的“运气的因素”，她所说的“被变成现在这样”……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她和我一样，也曾站在悲剧的中心。
她和我一样，也曾见证过一个英雄的诞生与陨落。
甚至……她所背负的“知道一切”的痛苦，比我那份“被遗忘”的痛苦，更加沉重，也更加残忍。
我，是那个选择了“介入”，却最终只能悲伤退场的人。而她呢？她似乎从一开始，就被迫站在了“全知”的位置上，眼睁睁地看着剧本上写好的一幕幕悲剧，无力改变。
这已经不是一场对决了。这是一场……无声的共鸣。
我能感觉到润子和黑子投来的、困惑而担忧的目光。她们听不懂，她们无法理解这段对话里每一个字眼之下所埋藏的、足以压垮一个人的重量。
我缓缓地、缓缓地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惊涛骇浪。
许久，我才重新抬起头，迎上她的视线。
这一次，我的眼中没有了戒备，没有了敌意，也没有了身为女王的骄傲。
只剩下一种，同类之间才能读懂的、深沉的疲惫。
“……我不知道。”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地响起。
“但是，我讨厌当一个旁观者。”
这是我的答案。是我在那个夜晚之后，为我自己选择的道路。
听到我的回答，佐藤明美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下来。她那双一直紧握着的、显示着内心不安的双手，也终于缓缓松开。
她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却又无比悲伤的微笑。
“……是吗。”
她轻声说。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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