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购完毕，两人手里都提得满满当当，鼻尖冻得通红。
虞小满和李娟刚从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出来，两人手里都提满了沉甸甸的年货——用草绳捆扎的大葱白菜、用油纸包着的香干豆泡、一条肥厚的五花肉，还有两条用草绳穿过鳃部提着的、尾巴还在微微甩动的鲫鱼，袋子里还有一些其他荸荠和茨菰。
她们正商量着怎么分摊重量好走回家，就听见——
“小满！”一声熟悉的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虞小满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减慢了速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她们身边。副驾驶的车窗摇下，顾临江探出半个头，脸上洋溢着热情爽朗的笑容：“嘿！还真是你啊！我刚跟怀瑾说，看背影就像你，果然没看错！”他一边说着，一边扭头朝驾驶座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驾驶座上的陆怀瑾，其实老远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穿着件红色的棉袄，在冬日灰扑扑的街道上显得格外醒目。他原本并没有打算上前打扰，只想默默开过去，没想到身边的顾临江眼尖嘴快，直接喊出了声，倒是做了他想做又不敢做的事。他只能握紧方向盘，将车平稳地停下。
“顾同志，你好呀！”虞小满见到熟人，也大方地笑着打招呼，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驾驶座。陆怀瑾侧着脸，对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表情是一贯的冷峻，但细看之下，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红。
“嚯！买这么多东西呢！”顾临江看着她们俩手里拎得满满当当，惊呼道，“这得多沉啊！快，上车！我们捎你们一段！”他说着就解开了安全带，作势要下车帮忙。
“额…这…”虞小满自然是愿意的，省得拎这么重的东西走回去。但她下意识地先看向陆怀瑾，用眼神询问是否方便。
陆怀瑾接收到她的目光，也解开了安全带，推门下车，声音低沉却清晰：“上车吧，顺路。”他言简意赅，绕过车头，很自然地就伸手去接虞小满手里最沉的那条五花肉和两条鱼。
“对对对，顺路！快别客气了！”顾临江也下了车，动作麻利地接过李娟手里的大葱白菜和装着豆制品的网兜，“哎哟，这大葱味儿可真冲！”他笑着打趣，手脚利落地打开后备箱，把东西往里放。
“没事没事，陆科长，我自己来就行！”李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想自己动手，但东西已经被陆怀瑾和顾临江接过去了。
两人被让上了吉普车的后座。后排座椅的里侧，已经零零散堆放了一些东西，用网兜装着，看样子也是刚采购的年货。
虞小满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里面大多是包装精美的糕点盒子——杏花楼的鸡仔饼、沈大成的条头糕、还有印着凯司令标志的西点盒子……种类繁多，远不是普通家庭过年会置办的规格。她心里暗暗感叹，果然家境不同，陆家这年货的档次一看就非同一般。
车子发动，缓缓驶入街道。
“小满，一段时间不见，你这又漂亮了许多啊！”顾临江从副驾驶转过头来，笑着打量虞小满，语气真诚又带着点调侃，“每次见你都觉得变化好大，现在这气质模样，说你是上海滩的大小姐都有人信！”
“顾同志过奖了，您也是越来越帅气精神了。”虞小满礼貌地回夸了一句，笑容得体。她知道顾临江性格如此，并无恶意。
然而，这句客套的回夸听在某人耳中，却让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陆怀瑾目视前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他怎么就不能像顾临江那样，自然而大方地夸赞她一句呢？一边想着，他一边忍不住用余光瞥向后视镜，想看看她此刻的表情。却不料，后视镜里，虞小满那双清澈含笑的眸子也正巧望了过来。
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撞了个正着！
陆怀瑾只觉得手心像被烫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有些慌乱地立刻移开了目光，专注地盯着前面的路况，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虞小满将他这一瞬间的窘迫尽收眼底，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莫名的好奇。这个陆怀瑾，怎么越来越奇怪了？好像都不敢直视自己了？她眉眼弯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一路上，主要是顾临江和虞小满在聊天，从年货聊到上海见闻。陆怀瑾始终沉默地开着车，偶尔被顾临江问到才“嗯”一声。听着后座两人相谈甚欢，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又在陆怀瑾心里蔓延开来，让他越发沉默。
好在距离不远，不到十分钟，车子就稳稳地停在了虞小满家所在的巷子口。
“到了！”顾临江率先跳下车。
陆怀瑾也熄了火，下车打开后备箱。
两人不由分说，帮着把那些沉甸甸的年货都拎了出来，一直送到巷子里，离虞家院门不远的地方。这么多东西，让两个小姑娘自己拎回去，确实够呛。
“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要不……进去喝杯热茶再走吧？”虞小满真诚地邀请道。
李娟也连忙附和：“对对，家里有刚沏的茶！”
“不了不了，”顾临江笑着摆手，“我们还得回去交差呢！年三十事儿多着呢！是吧，怀瑾？”
陆怀瑾点了点头，目光快速地从虞小满脸上掠过，声音依旧低沉：“嗯，不打扰了。你们快回去吧。”说完，便转身和顾临江一起上了车。
吉普车掉头离去，扬起一点点灰尘。
虞小满和李娟站在原地，直到车子看不见了，才转身拎起地上的年货。
“小满，”李娟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八卦的笑意，“我看那个陆科长，跟你关系挺不错的嘛？还特意送我们回来。”
“还行吧，”虞小满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他不是国安局的嘛，军训的时候是我们教官，又算是老乡，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些。”
“呀！还是你们教官啊！”李娟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关联，“这缘分可真不浅呐！他……”
“行啦行啦！”虞小满赶紧打断她，知道这丫头八卦起来没完没了，“累死我了，咱们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你看你这八卦的劲儿，留着复习用多好！”
“对对对！”李娟被这么一打岔，也想起来家里的“重任”，“赶紧回去！今天我爸和你爸他们约好了还要一起杀鸡宰鱼呢，一大堆活儿等着呢！”
两人赶紧各自提着年货往家走。
虞小满刚推开自家院门，一股浓郁诱人的香味就扑面而来——是炸肉丸和炸鱼块的混合香气！她顿时觉得饥肠辘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院子里，父亲虞建明正系着围裙，蹲在地上处理一只褪了毛的大公鸡。看到虞小满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他连忙招呼厨房里的妻子：“淑芬！快出来搭把手！小满回来了，买了好多东西！”
母亲围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从厨房里小跑出来，一看虞小满手里的东西就惊呼：“诶呦！我的老天爷！怎么买了这么多！这得花多少钱啊！”她接过女儿手里的东西，一眼就看到了那块足有四五斤重的五花肉，心疼得直咂嘴：“怎么又买肉了！是不是又花你兼职的钱了？跟你说多少回了……”
她又扒开网兜：“怎么还买鱼了？家里你爸单位分了两条大青鱼，还在盆里养着呢！”
忽然，她从一个袋子里摸出一个印着漂亮图案的纸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油光锃亮的各式点心！“诶呦！这…这点心……这得是百货大楼里最贵的那家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过日子！买这个干啥！”虞母的声音里充满了心疼和责备。
虞小满一愣，点心？她没买点心啊。她放下手里正在归置的蔬菜，凑过去仔细一看——那盒精致的点心，不正是刚才在陆怀瑾车后座上看到的那种吗？
她瞬间就明白了。肯定是陆怀瑾刚才帮忙拿东西时，趁她不注意，悄悄塞进她的年货袋子里的。
一股复杂而微妙的情绪悄然涌上心头，有点惊讶，有点无措，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淡淡的暖意，这人···也不是那么讨厌。
她面上却不显，只是笑着挽住母亲的胳膊，语气轻松地说：“妈，小刚不是一直馋点心嘛！过年了，就买点给他甜甜嘴。没花多少钱，再说啦，我赚钱不就是给爸妈弟弟花的嘛！你们辛苦一年了，吃点好的应该的！”
“你还是个学生呐！”虞父也插话道，语气里满是心疼和不赞同，“你赚那点钱多不容易，留着给自己买点书本笔墨，添件新衣裳多好！以后可不能再这么乱花了！”
“知道啦知道啦！”虞小满笑嘻嘻地应着，转移话题，“爸妈，我洗个手，来给你们帮忙！炸丸子是不是快出锅了？我都馋死了！”
她说着，快步走向水龙头，用冰冷的水冲了冲手，也借此平复了一下有些纷乱的心绪。那盒点心的重量，似乎还留在她的指尖，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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