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夜，又黑又冷。
船还在不停往前开，每多开一分钟，离岸越远，回去的路就越难。
谢观颐看着齐景明颓丧而紧绷的背影，尝试打破僵局：“齐景明，就算你把我带到天涯海角，逼问我所谓的‘真相’，又能改变什么？如果真像你说的，你哥手段那么厉害，他会找不到我们吗？等到他找到的时候，你的处境只会比现在糟糕一百倍。”
齐景明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更糟？还能比现在更糟吗？像个废物一样被圈养着，像个傻子一样被他们耍得团团转？连自己女人是怎么没的都查不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嘲，还有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后的失望。
“那你就用这种方式？”谢观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试图剥开他偏执的外壳，“绑架，非法拘禁，甚至偷渡？这些罪名够你在里面待多久？五年？十年？就算你拿到了你以为的‘真相’，你又打算怎么用它？和你哥谈判？你觉得他会受一个‘罪犯’的威胁吗？他只会用最合法的方式，告诉你错误选择的后果。”
齐景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显然，这些现实的问题刺中了他，他冲动之下刻意忽略的后果，如今被谢观颐毫无掩饰地说了出来。
思考了很久，他转过身，竟然认真地问起谢观颐：“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跪下来求他吗？还是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等着他哪天心情好再施舍给我一点假消息？谢观颐，我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就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鱼死网破对谁有好处？”谢观颐试图和他讲那最后一点道理，“你毁了，你的人生就完了！吴嫒呢？如果她也在某个地方等着有人去找她，那你这样做，她是不是就永远石沉大海了？！你不想找到她了吗？”
“吴嫒”这个名字像一道魔咒，唤回了齐景明一丝清明。他脸上的疯狂和愤怒像被瓦解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和茫然。他踉跄了一下，靠在冰冷的舱壁上，眼神有瞬间的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谢观颐紧紧抓住这一丝松动，趁热打铁，语气放缓，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导和恳切：“你放我回去。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力帮你打听吴嫒的消息。我在这个圈子里这么多年，总还有些你不知道的门路和人情。总比你这样硬碰硬，最后什么都得不到要强，不是吗？”
她在赌，赌齐景明对吴嫒的执念远大于他对齐景崇的愤怒，赌他内心深处对找到吴嫒还存有渺茫的希望，而不是真正的想与她同归于尽。
齐景明目不转睛地盯着谢观颐，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和怀疑，似乎在极力判断她话里的真实性。船舱内昏暗摇摆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阴晴不定，脆弱而危险。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是我哥的人。你回去之后，还会记得对我的保证？恐怕转头就会把我卖得一干二净！”
“我被雪藏这些年，如果真像你猜测的那样，和那场酒局、和你哥或者和你舅舅林辉有关，那么我会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谢观颐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真诚的委屈、愤怒和不甘，这让她的说辞听起来无比可信，“我也想找到答案，但我不会用你这种方式，把自己也变成罪犯，什么都解决不了！齐景明，你冷静想一想！我们可以合作的。”
合作？
她的话触动到了他。
齐景明沉默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巨大的压力和无处发泄的愤怒恐惧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谢观颐的话，像是一根细微的、看似毫无用处的稻草，却在他即将溺毙时飘到了眼前。
他想要，抓住她。
就在这时，船舱门再度被敲响了。
方才离去又折返的“老K”探进头来，他先是警惕地瞥了一眼谢观颐，眼神冷漠得像看一件货物，然后转向齐景明，语气带着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特有的粗粝和直接：
“二少，船已经出去一段了。风向和海流比预想的麻烦点。接下来往哪个方向走？东南还是直接奔公海？线路得赶紧定了，不然油耗和补给都成问题。”
这一问，在场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齐景明的身上。是继续朝着无法回头的深渊航行，走向那条他口中“鱼死网破”的不归路？还是……
齐景明抬起头，目光极其复杂地在谢观颐写满紧张、期盼和一丝恳求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又猛地转向窗外那片漆黑一片、仿佛巨兽大口般能吞噬一切的大海。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却道：“按原计划，不走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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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总，已经紧急排查了所有出城高速路口和国省道卡口过去二十四小时的监控，暂时没有发现二少常用车辆和那辆银灰色面包车的明确踪迹。对方反侦察意识很强，很可能中途换了车，或者走了我们尚未掌握的非正常路径。”芈书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汇报得清晰准确，“港口和私人码头那边也同步在查，但目前反馈回来的信息庞杂，需要时间逐一筛选核实。”
齐景崇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没有立刻说话，但莫名却让人觉得，整个书房的气压都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沉默了几秒，他开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他独自带不走人，景明没那个本事在海上完全消失而不留任何痕迹。他肯定有帮手，但帮手也要钱，也要渠道。”
他转过身，看向芈书：“查他最近一个月所有的资金流水，无论是个人账户还是他名下那几个皮包公司，大额取现、不明来源或去向的转账，哪怕只有一笔，都挖出来。还有，他那些狐朋狗友里，谁家名下有船或有游艇驾照，谁最近和东南亚那边有异常联系，动用一切关系去打听。”
“明白，我立刻去办。”芈书毫不迟疑地应下，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门关上后，齐景崇沉默了片刻，走到书桌前，拿起一部很少动用的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那边没有声音，似乎在等待。
“是我。”齐景崇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不容拒绝的分量，“我家老二惹了点麻烦，不懂事，可能想从海上走。让你的人帮忙留意一下，附近海域有没有不该动的‘小舢板’……嗯，动静小点……人情，我记下了。”
挂了电话，他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眸色深沉如夜。
齐景明，你最好别做傻事。否则……兄弟情分也保不住你。
然而，在他冷静部署的背后，更深的算计浮现在脑海。
在这个节骨眼上，齐景明弄出这么大动静，绑架了谢观颐，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窥探着齐家、甚至可能知晓当年事的“Ghost”，会不会被惊动？会不会趁机有所动作？
这不仅仅是一场寻人行动，更可能是一次引蛇出洞的机会。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习惯性地有节奏的敲击着，陷入沉思。
他在权衡，是否需要“不经意”地将谢观颐被齐景明带走的模糊消息，通过某些特定渠道放出去一点风声。当然，范围必须严格控制，只能让少数几个关键的、可能与此事有关的人捕捉到。
也许，会有人因此按捺不住，跳出来活动……或者，相反，有人会因此为了藏得更深，露出更多马脚。
无论哪种结果，似乎都比现在这样完全被动等待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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