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姜昊遇害
天擦黑时，暮色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沉沉压在村子上空。最后一点天光被浓云吞尽，田埂上的碎草凝着夜露，踩上去湿滑得发黏，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腐烂秸秆混合的腥气。
黄兴缩着脖子，脚下的布鞋早被露水打透，冰凉的潮气顺着脚踝往上钻。
他一路猫着腰，借着田埂的起伏做掩护，像只受惊的兔子，磕磕绊绊摸到黄豹家院墙外。院里没点灯，只有门槛上蹲着个黑影，旱烟锅里的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像只窥视的眼。
“四叔。”黄兴凑过去，声音压得比蚊子哼还低，喉结上下滚了滚，“黄超被他大姑叫走了，说是他表姐从广东带了东西，让他去拿新衣裳和饼干，今晚指定不回来。”他顿了顿，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姜昊这会儿一个人在屋里，我瞅着灯还亮着。东西都备妥当了？等夜深些就动手？”
黄豹把烟锅在鞋底上狠狠蹭了蹭，火星猝然熄灭，周遭顿时陷入更深的黑暗。
他站起身时，腰板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不知白天在哪折腾了一天，他脸上还沾着泥，连晚饭都没顾上吃，嘴唇干裂得像块老树皮：“嗯。”一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烟油子的涩味，“你先去把他盯紧了，别让他跑了，也别惊动旁人。我随后就到。”
黄兴应了声，揣着颗怦怦乱跳的心往回挪。
夜露打湿了裤脚，草叶在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像无数只手在拉扯他的裤管。
他屏着气，绕到姜昊家附近那道石坎下，后背紧紧贴着湿冷的土壁，眼睛却死死盯着不远处房屋里那盏孤灯。
姜昊屋里的灯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纸，映出个模糊的人影。那影子时不时抬手、弯腰，有时还在桌前站定片刻，像是在收拾什么，又像是在想心事。
姜昊家住得实在偏。离清溪河不到一百米，正好卡在河湾的凹处，白日里被茂密的竹林挡着，远看只露个屋顶的角，像块被遗忘的补丁；到了晚上，更是像掉进了墨池，若非那盏亮着的灯，任谁也想不到这儿还藏着户人家。
当年姜昊爷爷相中这块地，就图个清净——离邻里远点，河水绕着屋脚流，老辈人说这是“玉带缠腰”的好风水，没人来扰，日子过得安生。
可此刻在黄兴眼里，这偏僻倒成了天赐的便利，像个天然的囚笼，连呼救都传不出半里地。
村里的狗吠声渐渐歇了，先是东头老王家的黄狗吠了两声，接着西头的黑狗应和了几句，末了都归于沉寂。
不知谁家墙上的挂钟“当当”敲过十下，声音在空旷的夜里荡开，撞在远处的山梁上，又闷闷地弹回来。
农家的灯一盏盏灭了，只剩下零星几户还亮着微光，也多半是老人起夜，或是孩子哭闹，片刻后便也熄了，整个村子彻底沉入墨色。
黄豹在村子里兜了两圈，像头老练的狼，借着树影和墙根做掩护，把各家窗户都瞅了一遍。见最后一点光亮也灭了，他才转身回屋，拎起墙角那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麻袋沉甸甸的，里面传出石头碰撞的闷响，像是揣着颗不安分的心。
“四叔，来了？”黄兴从树后探出头，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带着点兴奋，又有点发怵。
“东西都带来了。”黄豹拍拍麻袋，粗粝的手掌撞上帆布，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往姜昊家窗户瞥了一眼，那道人影还在动，只是动作慢了些，像是在收尾。
“再等等，”黄兴压低声音，往屋里指了指，“我瞅着他像是要去河里。你看，正往网兜里塞东西呢。”
果然没等多久，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那道昏黄的灯光顺着门缝溜出来，在地上拖出道细长的光带。
姜昊背着网兜、拎着铁皮桶走了出来，反手带上门，灯影在他身后骤然消失。
他刚在黄超家吃了晚饭，黄超被大姑一个电话叫走时，还拍着他的肩膀念叨：“等我回来，给你带两块水果糖，表姐说那是广东产的，甜得很。”
姜昊笑着应了，心里却盘算着另一件事——秦姨托他抓螃蟹，四十块钱一斤，趁这几天有空多抓些，卖了钱手里宽裕，正好给黄爷爷买两盒止咳片。
晚风带着清溪河的水汽吹过来，带着丝丝凉意，掀得他衣角轻轻晃动。
他哼着《水手》的调子，脚步轻快地往河边走，“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调子哼得不算准，却透着股年轻人的轻快，浑然不知黑暗里正有两双眼睛盯着他。
黄兴和黄豹早猫在了路边的石坎后。这石坎有一人多高，长满了拉拉秧，尖刺勾着裤腿，却没人敢动一下。
姜昊去河边必经此处，藏在这里，连月光都照不见影子——今晚的月亮被浓云遮着，像是故意要帮他们似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铁皮桶磕碰的轻响。姜昊嘴里的调子刚哼到“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石坎后突然窜出个黑影！
“啊——”姜昊的惊叫声刚破喉，像被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后脑勺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像是被烧红的铁棍狠狠砸中，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天旋地转。
他手里的铁皮桶“哐当”掉在地上，滚出老远，里面的铁铲、网兜撒了一地。身子软软地倒下去，连哼都没哼出第二声，就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快！四叔，再补一下！”黄兴握着那根磨
得发亮的枣木棍，手还在抖，木棍上沾着的头发丝在风里飘。
他见姜昊一动不动，心却没放下，忙推了黄豹一把，声音发颤。
黄豹没说话，从路边捡起一块脸盆大的石头，灰扑扑的，棱角锋利。他蹲下身，照着姜昊仰着的脸就砸了下去。“噗”的一声闷响，像砸破了个烂西瓜。鲜血像喷泉似的从姜昊额角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染红了身下的泥土，连草叶都浸成了紫黑色，在昏暗中泛着诡异的光。
两人手忙脚乱地把姜昊抬起来，他身子软得像团棉花，胳膊垂着，毫无生气。
到了河塘边，黄兴解下腰间的麻绳，三两下就把姜昊捆得结结实实，绳结打得又快又死，是他从小捆柴练出来的手艺。黄豹则转身去搬那块早就看好的青石板，两百多斤重，他哼哧着挪过来，牢牢绑在姜昊背上，绳子勒得死紧，嵌进肉里。
“咚”的一声闷响，姜昊被推进了河塘。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像被打破的镜子，很快又归于平静，只余下几个气泡慢悠悠地往上冒，破在水面上，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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