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兵工厂的试射场，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一块带着明显倾斜角度的厚重钢板被牢牢固定在百米外的土堆上，阳光照射在粗糙的铸件表面，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不远处，一门仿制日军的37毫米步兵炮已经装填完毕，炮口森然对准目标。
赵铁柱站在观测点，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甚至渗出血丝他也浑然不觉。他身旁站着陈明远，以及一众参与“铁牛丙型”设计的核心工匠，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预备——放！”
炮口喷出炽烈的火焰和浓烟，炮弹呼啸而出，瞬间跨越百米距离，狠狠撞在那块倾斜装甲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带着撕裂感的巨响炸开！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硝烟缓缓散去，众人迫不及待地举起望远镜。只见那块倾斜装甲板上，被硬生生凿开了一个狰狞的凹坑和裂痕，但……没有被击穿！炮弹的动能大部分被倾斜的角度卸开，留下了可怕的创伤，却未能如愿以偿地钻透这块钢铁！
“挡住了！真的挡住了！”一个年轻工匠忍不住欢呼起来！
赵铁柱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痕迹。虽然装甲受损严重，但这证明了皇上提出的“倾斜装甲”概念是有效的！只要继续优化材料和工艺，一定能造出更坚固的盾！
“记录数据！弹着点角度，侵彻深度，装甲变形情况！”赵铁柱嘶哑着嗓子吼道，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快！立刻分析，调整下一步的铸造方案！”
希望的火焰，再次在失败的灰烬中燃起。
然而，科技的微小突破，往往伴随着政治的惊雷。
这声惊雷，来自上海。
孙文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两份文件。一份是溥仪秘密送来的《钦定宪法大纲》初稿，另一份，则是内务稽查司提供的、关于蒋介石与日本间谍勾结的确凿证据——照片、监听记录摘要，甚至还有一笔不明来源的巨款汇入蒋指定账户的银行记录。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宪法大纲》初稿，虽然保守，却让他看到了和平变革、避免国家分裂和内战的希望。他正在努力说服海外的同志和国内的同情者，尝试走这条看似迂回却可能代价更小的道路。
而蒋介石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他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上，狠狠泼下了一盆冰水，不，是汽油！
“蠢材！国贼！”孙文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叮当作响，脸色因愤怒而涨红。他一生致力于驱逐鞑虏（虽然后来立场有所转变），反抗列强，如今自己倚重的手下，竟然为了权力和资金，与侵华急先锋的日本勾结，这无异于对他毕生信念最恶毒的嘲讽和背叛！
更重要的是，此事一旦公开，不仅蒋介石身败名裂，他孙文乃至整个革命党的声誉都将遭受毁灭性打击！朝廷（或者说小皇帝）完全有能力借此机会，将他们彻底打成“汉奸”、“乱党”，之前所有的合作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南方甚至可能立刻陷入血雨腥风！
皇帝将证据秘密交给他，而不是直接公之于众或下令抓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姿态，一种逼迫，也是一种……给他留下处理余地的“善意”。
孙文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东京振武学校的初遇，辛亥革命时的并肩，陈其美被俘后的焦虑，以及……养心殿内那小皇帝清澈而坚定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目光已然变得决绝。
“备车！”他沉声对门外的侍卫吩咐道，“去……东和洋行附近。”
他要去亲眼确认，去做最后的决断。
与此同时，广州，两广总督衙门后院。
岑春煊看着手中由北京直接发来的密电，眉头紧锁。电文内容言简意赅：“据查，逆蒋勾结日谍，图谋不轨。着尔密切监视，若其有异动，或接朕后续密令，可先行拿下，格杀勿论！”
落款是熟悉的朱印。
岑春煊放下电文，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郁郁葱葱的芭蕉。他是朝廷的封疆大吏，忠于皇上，但也深知南方局势的复杂。孙文在此地影响力不小，蒋介石又是孙文的人……
“多事之秋啊……”他喃喃自语。皇上这是要借他这把刀，既要除掉勾结日寇的叛徒，也要进一步震慑和敲打孙文系的力量。这差事，一个办不好，就是引火烧身。
他沉吟片刻，转身对幕僚吩咐：“去，把卫队管带叫来。另外，让我们在孙文住处和蒋常去之地附近的人，都打起精神来。”
无形的网，正在从北京和广州两个方向，同时向着上海那个小小的焦点收紧。而处于风暴眼的蒋介石，此刻却还沉浸在日本方面许诺的资金和军火的美梦之中，浑然不觉灭顶之灾即将来临。
养心殿内，溥仪刚刚喝下一碗安神汤，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李德全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着额角的虚汗。
“皇上，上海和广州都已安排妥当。”小德张低声禀报。
溥仪“嗯”了一声，没有睁眼。他并不担心蒋介石能翻天，他更在意的是孙文最终的选择。是壮士断腕，清理门户，彻底倒向改革阵营？还是心存侥幸，试图庇护，最终导致合作破裂？
这将决定南方未来的格局，也直接影响他整个改革计划的推进。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的，而是心灵的。驾驭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平衡各方势力，推动变革，还要应对强敌，其中的艰难与凶险，远超他最初的想象。
“但愿……朕没有看错人。”他在心中默默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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