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块染血的青龙兵符，静静地躺在亲兵的手掌中，在跳跃的火把光芒下，反射着幽冷而诡异的光泽。符身上盘绕的青龙，断裂处参差不齐，暗红色的血渍深深浸入玉质的纹理，仿佛诉说着某种不祥。
它竟然出现在了刺客头目的身上！
这个发现，让养心殿外刚刚平息下去的杀伐之气，瞬间又被一股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的疑云所取代。
溥仪死死盯着那半块兵符，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这半块兵符，是谭煜林拼死从宫外带回来的线索，是他与武卫军建立联系的凭证，更是他追查幕后黑手的重要一环。可现在，它却以一种绝对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了敌人身上！
这意味着什么？
谭煜林已经遇害，兵符被夺？还是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一个故意将半块兵符送到他面前，诱使他去联系聂宪藩，然后再派刺客尾随而至，将他和聂宪藩一网打尽的局？！
细思极恐！
如果真是后者，那幕后黑手的算计，简直深沉得可怕！他们不仅料到了他会试图掌握兵权，甚至利用了他的这一心理，布下了这个致命的陷阱！
聂宪藩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自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看向那半块兵符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审视。如果这半块兵符是诱饵，那他刚才的效忠和护驾，岂不是显得可笑？甚至可能将自己和整个武卫军左翼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皇上……”聂宪藩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他看向溥仪，眼神复杂。
溥仪抬起手，阻止了他后面的话。他知道，此刻任何猜忌和慌乱都是致命的。他必须冷静，必须做出判断。
他走上前，从亲兵手中拿起那半块兵符。入手冰凉，血渍黏腻。他仔细打量着断口，又拿出自己怀里的那半块，小心翼翼地尝试拼接。
断口严丝合缝！无论是玉质的纹理，还是雕刻的走向，都完全吻合！这确实是同一块兵符断裂而成的两半！
也就是说，谭煜林找到的，和刺客身上的，本就是一体。
那么，关键就在于，这兵符是如何从谭煜林手中，到了刺客头目怀里的？是在谭煜林遇害时被抢走的？还是……谭煜林本身就有问题？
溥仪的脑海中闪过谭煜林那张带着书卷气和倔强的脸，想起他闯宫面圣时的激动，想起他领命而去时的决绝……他不愿意相信谭煜林是叛徒。那更像是一个怀揣理想、试图力挽狂澜的年轻官员。
更大的可能，是谭煜林在送回兵符的途中，或者是在宫外某处，遭遇了真正的黑手，兵符被夺，人……恐怕也已凶多吉少。
而对方拿到这半块兵符后，将计就计，策划了今晚的刺杀。一方面除掉自己这个心腹大患，另一方面，也能将这“脏物”留在现场，或许还能借此挑拨他与聂宪藩刚刚建立的脆弱信任？
一石二鸟！不，可能是一石三鸟！甚至更多！
溥仪感到一阵寒意。对手不仅狠辣，而且极其擅长利用局势，玩弄人心！
他将两半兵符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他转身，看向聂宪藩，目光沉静：
“聂卿，你相信朕吗？”
聂宪藩愣了一下，看着小皇帝那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那虽然稚嫩却异常镇定的脸庞，又想起他刚才在殿内临危不乱的表现，以及那句“如同信你父亲”的话语，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抱拳道：“臣……信皇上！此事定然是奸人构陷，欲离间臣与皇上！臣恳请皇上，将此案交由臣来追查！臣定当查个水落石出，将幕后主使揪出来，碎尸万段！”
他选择了相信。或者说，在目前的情况下，与皇帝绑定，共同面对那隐藏在暗处的强大敌人，是他和武卫军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溥仪心中稍定，上前再次将他扶起：“聂卿请起！朕与你，皆是大清的臣子，华夏的子孙！如今国难当头，奸佞横行，外敌环伺，你我正当同心协力，共渡难关！些许鬼蜮伎俩，岂能离间你我！”
他这话，既是安抚聂宪藩，也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皇上圣明！”聂宪藩沉声道，眼神中的疑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臣愿为皇上前驱，扫清一切魑魅魍魉！”
“好！”溥仪点头，目光扫过地上那三名被擒的黑龙会刺客，眼中寒光一闪，“聂卿，这几名刺客，就交给你了！给朕撬开他们的嘴！朕要知道，除了日本人，这宫里宫外，还有谁是他们的人！”
“臣领旨！”聂宪藩眼中凶光毕露，对付这些死士，他自有军中的手段。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从远处跑来，脸色惨白，手里高举着一份沾着泥污的信封，声音带着哭腔：
“皇上！皇上！宫门外……有人射进来一封箭书！指名……指名要呈给皇上！”
箭书？！
又生变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那封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信封上。
溥仪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这又是什么？威胁？警告？还是……新的阴谋？
他示意侍卫将箭书取过，检查无误后，送到他面前。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在正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汉字：
“爱新觉罗·溥仪 亲启”
溥仪深吸一口气，撕开了信封，抽出了里面唯一的一张信纸。
信纸上的字迹同样潦草，仿佛是在极度仓促或者虚弱的情况下写就，只有短短两行：
“兵符为饵，意在聂部。小心……身边人。”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画了一个极其简陋的、仿佛孩童涂鸦般的……飞鸟图案。
飞鸟？
溥仪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个图案……他见过！在那些属于王伟的记忆碎片里，在某个关于近代革命党人的隐秘记载中……这似乎是……某个早期革命团体使用过的暗号？！
写信的人是谁？！他（她）怎么会知道兵符是饵？又为何警告他小心身边人？“身边人”指的是谁？李莲英？赵秉钧？还是……聂宪藩？！
这封突如其来的箭书，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让本就扑朔迷离的局势，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危机四伏！
溥仪攥着信纸，抬头望向紫禁城那被火光和夜色交织的、深不见底的天空。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迷宫中心，每一条看似通向出口的道路，都可能连接着更深的陷阱。
而迷宫的墙壁上，布满了无数双眼睛，正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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