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的动作轻捷而高效,他一个眼神,殿内侍立的几名小太监便躬身垂首,鱼贯退出了西暖阁,最后一人从外面将两扇沉重的殿门轻轻合拢,发出一声轻响,确保了内外隔绝。暖阁内瞬间变得更加安静,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声,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的龙涎香气似乎也变得更加凝沉。
朱由检没有立刻开口,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平静地落在施凤来身上。这位老臣依旧保持着躬身垂首的姿态,看似恭顺,但微微绷紧的肩线和置于身前、指节有些发白的双手,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与揣测。
施先生,朱由检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暖阁中,不必如此拘礼,坐下说话吧。他指了指方才施凤来坐过的锦墩。
谢陛下。施凤来依言坐下,但身体依旧微微前倾,保持着聆听圣训的姿态。
朱由检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案面上无意识地划动着,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先生入阁数年,辅佐先帝,处理日常政务,调和鼎鼐,甚是辛劳。尤其是……他略微停顿,目光变得有些深邃,尤其是在朝堂纷争之中,先生能持身中正,勉力维持,未使阉党与东林诸臣彻底决裂,水火不容,这一点,朕心中有数。
他这番话,既肯定了施凤来作为首辅处理常规事务的苦劳,更点明了他试图在党争中扮演调停人的角色。施凤来心中一震,没想到新皇帝对他这几年的处境和努力看得如此清楚。他连忙欠身:陛下谬赞,老臣愧不敢当。臣才疏学浅,唯知恪尽职守,尽己所能,以求朝廷安稳,不负皇恩。
先生过谦了。朱由检微微摇头,话锋却悄然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沉重的压力,然而,先生之努力,虽延缓了局势恶化,却终究未能扭转乾坤。如今朝堂之上,阉党势大,一手遮天,科道言路几近闭塞,正直之士噤若寒蝉,而东林或因打压过甚,或因自身偏激,亦难成有效制衡。此失衡之局,绝非国家之福,长此以往,纲纪废弛,政令出于私门,大明国本动摇啊!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施凤来的心上。他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无奈,有羞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他沉默了片刻,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苍凉与疲惫:陛下明察秋毫,洞若观火……老臣……老臣亦是心力交瘁。非是老臣不愿竭力匡正,实是……实是势有不及,力有未逮啊!
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抬起了头,眼中带着血丝,话语也激动了些:陛下可知,先帝晚年,潜心木艺,于朝政……唉,于朝政多委于魏阉及其党羽。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几成定例。魏忠贤势焰熏天,其党羽遍布朝野内外,五虎、五彪、十狗、四十孙,盘根错节,把持要害。臣等虽有匡扶之志,然投鼠忌器,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强行硬碰,非但难以撼动其分毫,恐反招致其疯狂反扑,届时朝局大乱,局面将更加不可收拾!臣……臣为首辅,有时不得不虚与委蛇,甚至……甚至偶有违心之举,非为苟全,实是为存续朝廷体面,维系大局不致顷刻崩坏……其中艰难苦涩,不足为外人道,唯天日可表!说到动情处,他语音微颤,眼圈竟有些发红。
这番近乎交心的倾诉,将一位在夹缝中求存、内心充满矛盾与痛苦的老臣形象展露无遗。他没有完全推卸责任,而是承认了自身的局限与无奈,甚至隐约透露出一些被迫妥协的隐情。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施凤来情绪稍平,他才缓缓起身,走到施凤来面前。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一种理解甚至带着些许悲悯的目光看着这位老臣。暖阁内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也照亮了施凤来脸上深刻的皱纹和疲惫的神情。
先生的难处,朕明白。朱由检的声音低沉而富有感染力,他甚至在施凤来的肩头轻轻拍了一下,这个超越常规礼仪的动作让施凤来身体猛地一颤,先帝末年,权阉当道,先生身处漩涡中心,既要维持朝廷运转,又要周旋于虎狼之间,其间的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朕岂能不知?岂会不察?
他退回座位,目光灼灼地看着施凤来:朕今日单独留下先生,并非要追究过往,更非苛责于你。恰恰相反,朕是要告诉先生,那段艰难的日子,过去了!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坚定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如今,朕既已继位,便绝不会坐视权阉继续祸乱朝纲,绝不会容忍大明江山毁于这般蠹虫之手!这失衡的局面,必须扭转!这污浊的朝堂,必须廓清!
施凤来被皇帝话语中透出的强大决心和气势所震慑,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年轻却写满了坚毅的脸庞。
朱由检继续道,语气放缓,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然则,扳倒巨奸,整顿朝纲,非一日之功,亦非朕一人之力可成。魏阉党羽众多,根基深厚,需步步为营,谨慎谋划。朕需要真正忠于大明、以社稷为重的老成谋国之士,在关键时刻,助朕一臂之力,稳住朝局,平稳过渡。
他紧紧盯着施凤来的眼睛:施先生,你身为首辅,德高望重,在朝臣中仍有威望。朕希望,在朕接下来着手整顿阉党、推行新政的过程中,你能站在朕这一边。
施凤来心中巨震,皇帝这是要向他交底,并且明确要求他站队了!
陛下!施凤来激动地想起身,被朱由检用手势制止。
朕知道,这会让你承担极大的压力和风险。朱由检语气诚恳,朕接下来,会逐步调整一些关键职位的人事安排,会推行一些旨在革除积弊、提振国力的新政。这些举措,必然会触动现有既得利益者,尤其是那些依附阉党的官绅势力,他们会反扑,会诋毁,甚至会暗中作梗。朕需要你在内阁,利用你的经验和影响力,协助朕稳住阵脚,确保政令能够推行下去,至少,不要出现大的动荡。
他稍微停顿,给了施凤来消化的时间,然后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具分量的承诺:施先生,你素有经世济国之才,朕深知。先帝朝末年,形势比人强,限制了你的作为。如今,朕愿给你一个机会,一个真正施展抱负、匡扶社稷的机会!只要你此番能助朕稳定大局,顺利推行新政,待朝纲肃清、政治清明之日,朕绝不会亏待于你。该给你的荣光,该予你的身后之名,朕都会给你!让你得以一展胸中所学,名留青史,而非……而非在史书上,只留下一个在权阉阴影下庸碌无为的首辅之名。
这番话,既有对施凤来能力的认可,对他过往无奈的体谅,更有对未来的郑重承诺和极具诱惑力的前景描绘,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于身后之名的点拨,深深地戳中了施凤来这类传统士大夫内心最看重的东西。
施凤来坐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内心显然经历着激烈的天人交战。皇帝的话,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何尝不想做个名垂青史的贤相?何尝愿意一直与阉党虚与委蛇,背负可能的骂名?只是此前形势不由人,他看不到希望。如今,新帝虽然年轻,却展现出了惊人的魄力、清晰的头脑和对他施凤来个人的理解与招揽之意。
良久,他猛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朝着朱由检,深深地、郑重地拜了下去,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陛下……陛下如此信任老臣,推心置腹,委以重任,更念及老臣往日艰难……臣……臣纵是粉身碎骨,亦难报陛下知遇之恩于万一!老臣在此立誓,自今日起,必定竭尽残年之力,唯陛下马首是瞻,助陛下肃清奸佞,整顿朝纲,推行新政!虽刀斧加身,百死无悔!
看着激动不已、已然表露忠心的施凤来,朱由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第一步,也是关键的一步,总算迈出去了。他上前亲手扶起施凤来:有先生此言,朕心甚慰!大事可期矣!先生先回府好生休息,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暂且勿泄。
老臣明白!老臣告退!施凤来再次躬身,退出暖阁时,脚步虽然依旧沉稳,但背影却似乎挺直了许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
朱由检独自站在暖阁中央,望着摇曳的烛火,目光幽深。收服施凤来只是第一步,接下来需要更多志同道合之人。
王承恩。
奴才在。一直守在门外的王承恩应声而入。
去,即刻召李标来见朕。
是,奴才这就去。王承恩领命,快步离去。
朱由检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知道,与李标这位以刚直着称的阁老的谈话,将是另一个关键。今夜,注定无眠。一道道针对权阉及其党羽的布局,开始在这深宫之中,悄然展开。而首辅施凤来的转向,无疑为这张网,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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