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北京城西南隅的 “清源茶馆” 二楼雅间,门窗紧闭,将街面的喧嚣隔绝在外。屋内燃着一炉龙井香,袅袅青烟缠绕着梁木,与桌上温着的雨前龙井香气交织,氤氲出几分看似清雅、实则凝重的氛围。
雅间内围坐五六人,主位并非阁部大佬,而是两位身着素色儒衫的中年人 —— 御史黄宗昌与翰林院编修倪元璐。其余几人或为他们的门生,或为相熟的商贾,皆敛声屏气,脸上挂着 “忧心忡忡、忠君体国” 的神色,眼神却在暗中互相递换。
“诸位,” 黄宗昌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怕惊散了炉中青烟,面色凝重如铁,“如今市井坊间,对陛下保全魏阉之事,颇有微词啊。” 他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叶,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只是随口提及一桩闲事,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旁边一个精于察言观色的商人立刻接话,语气带着刻意的惶恐:“是啊,黄先生!小人昨日在西市采买,亲耳听见茶摊旁有人议论,说…… 说陛下此举恐有姑息养奸之嫌,非明君之兆!” 他说完,飞快地扫了黄、倪二人一眼,见二人神色未变,才悄悄松了口气。
倪元璐重重叹了口气,抬手抚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新帝登基,本应万象更新,扫除积弊!奈何朝局依旧昏暗,魏阉虽去其权,余毒未清,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这话含糊其辞,既像是纯粹的感慨,又像是在为这场聚会定下调子 —— 要将 “皇帝偏袒阉党” 的舆论,悄悄散播开去。
他们今日聚在此地,核心目的只有一个:如何在不脏自己手的前提下,将这盆脏水精准泼遍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黄宗昌捻着颌下胡须,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叮嘱:“切记,我等今日只是品茶论道,感怀时局。外面任何风言风语,皆与我等无关 —— 那是民间自有义愤,是学子赤诚之心使然。” 他顿了顿,强调道,“银钱往来务必干净,多经几道转手,最终落到那些地痞、落魄文人手里。他们只知拿钱办事,绝不能让他们知晓源头何在。”
倪元璐补充道:“内容要把握好分寸,莫要直接指摘陛下。要多写魏阉及其党羽过往之罪行,桩桩件件,触目惊心!比如诬陷忠良、贪墨军饷、残害百姓,写得越具体越好!最后只需轻轻一问:‘如此巨奸,恶贯满盈,何以能安享晚年?岂非朝中仍有庇护?’让看到的人自己去想,去猜,去发泄怨气!”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仿佛已预见那些揭帖在学子、百姓心中燃起的怒火。
一位身着青衫的门生起身禀报:“国子监那边已安排妥当。几位相熟的‘清流’师长,会在讲学、清谈时,以探讨时局为名,引导监生。重点强调,诛杀魏阉非为一己之私,乃是为国除奸,是士人气节之体现。若连此等奸佞都不能清除,读书人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间?”
雅间内茶香依旧,空气却渐渐被阴谋的气息浸染。每个人都清楚,这是在玩火,一旦引火烧身便是万劫不复。但巨大的政治收益,以及那种在幕后搅动风云的快感,让他们甘愿铤而走险。层层防火墙早已设好,他们自信能置身事外,坐观风向。
与此同时,南城兵马司附近的一家小酒馆里,人声鼎沸,酒气与菜肴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充斥着市井的烟火气。
一个穿着半旧番子服的锦衣卫小旗,名叫赵三,独自坐在角落的桌旁,面前摆着一碟茴香豆、一壶劣酒。他看似在自斟自饮,耳朵却竖得笔直,习惯性地收集着周围的嘈杂信息 —— 这是骆养性上任后,反复强调的 “留意市井非常之论”,他能从底层被提拔上来,靠的就是这份敏锐与谨慎。
起初,周围的谈话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姑娘嫁了好人家,谁家的铺子赚了钱,并无异常。直到旁边一桌几个穿着体面绸缎的 “商人” 开口,他们的谈话内容瞬间引起了赵三的警觉。
“…… 听说了吗?宫里那位,对魏公公可是优容得很呐!”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 “商人” 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刻意的惋惜。
“可不是嘛!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倒好,第一把火先把最大的奸佞给保下来了。啧啧,这叫什么事儿!” 另一个圆脸 “商人” 附和道,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邻桌听清。
“唉,还以为能换个清明世道,看来是想多了。” 第三人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朝堂上的事儿,咱小老百姓看不懂,可这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儿 —— 那些被魏阉害死的忠良,岂不是白死了?”
赵三眉头微微皱起。这几人的话看似闲聊,语气却透着股不寻常的刻意,像是在刻意引导周围人的情绪。他不动声色,又唤店小二添了一壶酒,假装贪杯,实则继续细听。直到那几人结账离开,他才悄悄起身,借着酒意的掩护,不远不近地尾随了一段,记下了其中一人的样貌 —— 三角眼、塌鼻梁,腰间挂着一块双鱼玉佩,以及他们离去的方向,直奔城东一处富庶坊市。
次日清晨,南镇抚司值房内,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案几上,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骆养性身着飞鱼服,端坐案前,手中拿着赵三呈上来的条陈,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 “笃笃” 的声响。条陈上详细记录了酒馆听闻的每一句话,以及赵三后续追踪的发现 —— 那几个 “商人” 离开酒馆后,竟与一个专门替某位官员府上采买的下人在巷口密谈,递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不是偶然。” 骆养性放下条陈,眼神锐利如鹰,“昨日东城、西市也有类似流言传出,时间相近,内容雷同,甚至连措辞都有几分相似。这绝非普通百姓饭后闲谈,分明是有人精心策划、统一散播的。”
他当即唤来四名精干的心腹探子,这些人皆是伪装潜伏的好手,能轻易融入各种场合。“你们四人,分别扮作行商、酒客、小贩、落魄书生,去东西南北四城的坊市、茶馆、酒肆转转。重点查访那些突然开始议论朝局,尤其是议论魏忠贤未被诛杀之事的人,查清是谁在背后给银子,或是递话指使。记住,行事隐蔽,不可打草惊蛇。”
“属下遵旨!” 四名探子齐声应道,躬身退下,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在值房外。
调查进展比预想的更快。那些散播言论的地痞、落魄文人本就意志不坚,拿钱办事而已。探子们或用几杯黄汤灌醉,或用些许银钱引诱,再或稍加 “点拨”,他们便纷纷吐露了银钱来源 —— 皆来自城中一位与东林官员过从甚密的富商府上。顺着这条线索追查,又发现这位富商的管事,其远房表侄正在国子监外街经营一家笔墨铺子,平日里与监生们往来密切,常借着送笔墨的由头,传递一些 “小道消息”。
虽暂无铁证如山,但线索指向已足够清晰,背后主使的轮廓渐渐浮现。
骆养性不敢怠慢,立刻整理好所有线索、证词与分析,匆匆赶往乾清宫求见皇帝。
乾清宫西暖阁内,朱由检正手持一本《永乐大典》的残卷翻看,书页上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见骆养性进来,他随手将书卷放在御案上,语气平和:“何事急于求见?”
“陛下,” 骆养性躬身行礼后,将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详细禀报,从酒馆流言到追踪线索,再到最终的指向,条理清晰,毫无遗漏。最后,他总结道:“…… 流言起于多处,内容一致,传播有序,绝非民怨自发,实乃有人精心策划,意在裹挟清议,逼陛下进退失据,不得不改变对魏忠贤的处置。” 他斟酌用词,避开了 “就范” 二字,以免冒犯龙颜。
朱由检听完,并未立刻发怒,反而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棵苍劲的古柏。秋日的阳光洒在柏树叶上,泛着深绿的光泽。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节奏沉稳,暖阁内静悄悄的,只有更漏 “滴答滴答” 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非但没有怒容,反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骆养性,你说,这算不算是‘清风拂山岗’?” 他走到御案前,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他们不动刀兵,不用奏章,就想靠着京城里的唾沫星子,把朕给淹了?这招数,倒是比在朝堂上吵架文雅些,也阴险些。”
骆养性连忙躬身道:“陛下圣明!此计确实毒辣,毁人清誉于无形,若不及时应对,恐动摇民心,影响朝局稳定。”
“嗯。” 朱由检点点头,拍了拍手上的糕屑,仿佛只是拍掉那些无形的攻击,“他们想跟朕论‘理’,那朕就给他们一个更大的‘理’!”
他重新坐回龙椅,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开始口述他的 “反制弹药”:
“第一,要突出朕登基时的艰难!魏忠贤当时手握京营、厂卫大权,党羽遍布朝野,盘根错节。朕若是刚登基就喊打喊杀,必然引发内乱,北京城能不能保住都两说!朕这是以大局为重,避免了血流成河,保全了国家元气 —— 这叫政治智慧,懂吗?要把这层意思讲透,让百姓明白,朕不是姑息,是权衡利弊后的明智之举。”
“第二,天子一言九鼎!朕登基之初便答应过不杀魏忠贤,如今自然不能食言。今日朕能对魏忠贤失信,明日就能对天下百姓失信。一个说话不算数的皇帝,一个朝令夕改的朝廷,谁敢信任?谁还敢为大明效力?信誉,是立国之本!这个道理,要翻来覆去地讲,编成通俗易懂的话,让妇孺皆知。”
“第三,” 朱由检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暗示一下,魏忠贤现在活着,比死了有用。他已经交出了所有权柄,如今正在帮朕追赃赎罪,办一些见不得光却又必须有人办的差事。具体干什么不用明说,留个钩子,让他们猜去。总之,朕留着他,是废物利用,是性价比极高的安排,而非偏袒。”
他看向骆养性,语气斩钉截铁:“把这些核心意思,让你手下那些机灵点的人,编成故事、评书段子、甚至童谣!要生动有趣,接地气,让街边小孩都能听懂、能传唱!他们不是会散播吗?咱们就跟他们打对台戏,看谁的戏更精彩,谁的理更能深入人心!”
“臣明白!” 骆养性精神一振,心中已然有了盘算。
“还有,” 朱由检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国子监那边,给朕盯紧了。年轻人热血方刚,容易被人煽动,别真让人当枪使了。重点留意那些最先跳出来的‘刺头’,看看是哪几条‘鱼’急着出头。朕倒要瞧瞧,是哪些‘青年才俊’,这么迫不及待地帮他们的老师长辈试探朕的底线。”
“是!臣已加派人手,严密监控国子监内外,确保任何异动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骆养性躬身应道。
“嗯,去吧。” 朱由检挥了挥手,“记住,外松内紧。证据要继续深挖,但行事要稳、要准,不可打草惊蛇。等抓住了真正的幕后主使,再一并处置。”
“臣遵旨!” 骆养性再次躬身行礼,转身快步退下,脚步匆匆。他知道,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激烈的舆论战,已然拉开了序幕。锦衣卫的暗探们,如同被惊动的蜘蛛,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北京的街巷,编织着更密、更隐形的网。
而此刻的国子监内,正如朱由检所料,几名被重点 “关照” 过的监生,正聚在一间斋舍内,情绪激动。斋舍不大,桌上堆满了书卷,空气中弥漫着年轻学子特有的热血气息。他们反复讨论着师长们 “不经意” 透露的 “朝廷秘辛”,越说越是愤慨,越说越是觉得肩头责任重大。
“诸君!除恶务尽!岂能因皇帝一言而废天下公义?” 一个名叫沈文亮的监生猛地站起身,双手按在桌案上,慷慨陈词,“魏阉恶贯满盈,残害忠良无数,若不诛杀,何以告慰亡灵?何以正视听?明日,我们便联名上书,伏阙请愿!定要陛下收回成命,诛杀魏阉,还天下一个清明!”
“对!上书!伏阙请愿!”
“算我一个!为了天下公义,虽万死不辞!”
“我等读书之人,当有风骨,岂能容忍奸佞苟活?”
年轻的激情在狭小的斋舍里碰撞、燃烧,他们眼中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青史留名、成为一代名臣的场景。却浑然不觉,自己只是别人棋盘上,几颗被精心摆放、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网已撒下,风已渐起,一场围绕着舆论与人心的较量,即将在京城的街巷、朝堂、学府间,激烈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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