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大将尉元的进攻命令,如同解开了一道狂暴洪水的闸门。休整多时、养精蓄锐的北魏大军,挟着南朝内乱不止、自毁长城的“东风”,对淮水防线发起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势。
这一次,魏军不再是小股部队的试探性骚扰,而是真正的全面压上。数以万计的铁骑在淮水北岸来回奔驰,蹄声如雷,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无数舟筏被推入水中,满载着身披重甲、眼神凶悍的北魏步兵,在箭雨和投石的掩护下,悍不畏死地向南岸发起了强渡。
更令人心悸的是,尉元此番投入了更多、也更强大的“邪兽”。除了之前遭遇过的狼形邪兽,更有体型庞大、披覆骨甲、冲击力惊人的“犀兕兽”,以及能够低空滑翔、喷吐腐蚀性毒液的“飞鸟怪”。这些机关邪兽混杂在魏军阵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吼,极大地冲击着宋军士卒的心理防线。
淮水南岸,宋军各营寨烽火连天,告急的军报如同雪片般飞向萧道成的中军大帐。
“报!西线三处渡口失守,魏军已建立滩头阵地!”
“报!东线出现巨型邪兽,我军弓弩难以穿透其骨甲,伤亡惨重!”
“报!中军前沿弩阵遭飞怪袭击,弩机损毁严重!”
萧道成面色铁青,稳坐帐中,一道道命令却如疾风骤雨般发出。他深知,此刻绝不能后退半步,一旦防线被撕开更大的口子,魏军铁骑将长驱直入,江淮腹地将再无宁日。
“命令各军,依托预设工事,节节抵抗,迟滞魏军推进速度!”
“褚锋!带你本部人马,增援西线,务必把魏军赶回淮水!”
“陈瞻!将所有库存的‘破邪弩’和特制箭矢分发下去,集中火力,优先狙杀邪兽!工匠营全部上前线,就地抢修损坏军械!”
战场上,厮杀已进入白热化。
西线滩头,褚锋如同猛虎入羊群,挥舞长刀,所向披靡。他身先士卒,硬是带着麾下将士,将刚刚登岸的魏军步兵杀得人仰马翻,重新夺回了部分阵地。鲜血染红了淮水,尸体堆积如山。
东线,面对刀枪难入的犀兕兽,宋军士卒付出了惨重代价。关键时刻,陈瞻带着工械营赶制出的、装有特制爆裂药筒的“震雷箭”赶到。弩弦响处,箭矢带着凄厉的呼啸声射向邪兽,虽不能立刻毙命,但剧烈的爆炸却能有效干扰其行动,甚至炸裂部分骨甲,为其他士兵创造了攻击机会。
然而,魏军的兵力优势和邪兽的恐怖战力依旧在不断挤压着宋军的生存空间。整个防线摇摇欲坠,伤亡数字急剧上升。许多营寨的建制都被打乱,士兵们只能各自为战,凭着一腔血勇苦苦支撑。
中军一处高地上,萧道成亲临前线督战。他看着下方如同绞肉机般的战场,看着不断倒下的南朝儿郎,心如刀割。这些士兵,很多人可能昨天还在为吴喜、王景文的冤屈而愤懑,但此刻,他们为了身后的家园,依旧在用鲜血和生命履行着保家卫国的职责。
“大帅!左翼快顶不住了!是否后撤至第二道防线?”一名浑身是血的偏将踉跄跑来请示。
萧道成目光扫过战场,又望向南方建康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后撤?第二道防线更为薄弱,一旦后撤,很可能就是全线崩溃的开始!而且,建康那些蠹虫,会如何编排这场“败退”?
“不准后撤!”萧道成的声音斩钉截铁,传令全军,“告诉将士们,陛下……陛下已遣援军在路上!我萧道成在此立誓,与淮防共存亡!后退者,斩!杀敌有功者,重赏!”
他明知这是谎言,但在绝境中,一个渺茫的希望或许能激发最后的勇气。同时,他暗中吩咐亲卫:“派人去催问,‘青州’的人马,何时能有所呼应?哪怕只是袭扰魏军粮道也好!”
就在这最危急的时刻,淮水下游方向,突然响起了一阵沉闷的号角声!虽然声音不大,却与北魏的号角截然不同!
一支规模不大的船队,趁着战场混乱,悄然出现在魏军侧翼。船上士卒衣甲混杂,并非正规宋军打扮,但作战极为骁勇,尤其是箭法精准,专射魏军军官和驱使邪兽的黑袍人!他们的出现,顿时引起了魏军侧翼的一阵骚动。
“是……是北府忠义营!是臧寅将军的人!”有眼尖的宋军士兵认出了船上的旗帜,激动地大喊起来!
原来是臧寅收拢的沈攸之旧部,在完成初步整编后,主动向萧道成请缨,利用熟悉水性的优势,沿淮水下游迂回,在此关键时刻给了魏军一记侧击!
这支哀兵的出现,如同给濒临崩溃的宋军防线打入了一剂强心针!原本低落的士气为之一振!
“援军来了!杀啊!”绝境中的宋军将士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竟然硬生生顶住了魏军最凶猛的一波进攻。
尉元在中军望见侧翼受扰,前锋攻势受挫,不由皱紧了眉头。他没想到南朝还有如此顽强的抵抗力量,更没想到一支残兵竟敢主动出击。
“鸣金收兵!”尉元审时度势,下令暂缓攻势。今日虽未能一举突破防线,但宋军伤亡惨重,实力大损,目的已基本达到。他需要重新调整部署,准备下一次更致命的打击。
惨烈的战斗暂时告一段落。淮水南岸,尸横遍野,硝烟弥漫,伤兵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夕阳的余晖映照在这片修罗场上,显得格外凄艳。
萧道成疲惫地按着剑柄,望着退去的魏军,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他深知,这仅仅是此番战役的开始。尉元的主力未受重创,而宋军的元气却在一次次内耗和外战中不断流失。
“清点伤亡,加固工事,救治伤员。”他沉声下令,声音沙哑。
远处,臧寅率领的船队正在靠岸,与岸上的宋军汇合。两支同样饱经创伤的部队,在这血与火的战场上,完成了一次悲壮的会师。
淮水前线血战方歇,尸骨未寒,建康城内的台城深处,却已是另一番景象。
阮佃夫志得意满地踱步于华林园精致的回廊之中,身旁跟着亦步亦趋的王道隆。淮水战事的惨烈和宋军的巨大伤亡,通过他们自己的渠道早已悉数掌握,但这并未引起他们的丝毫忧虑,反而成了他们进一步揽权的筹码。
“道隆兄,你看,萧道成虽勉强守住了防线,然士卒折损近半,军械耗损无数,已是强弩之末。”阮佃夫阴恻恻地笑着,“此番,他若再向朝廷索要粮饷兵员,陛下还会如从前般轻易允准吗?”
王道隆会意,谄媚地附和:“阮公高见!陛下经王景文之事,对这帮武将更是猜忌日深。萧道成拥兵淮上,屡次‘忤逆’圣意,陛下心中岂无芥蒂?正好借此战损惨重之机,或可…稍抑其权柄?”
“抑其权柄?”阮佃夫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光是抑其权柄,未免太便宜他了。那沈攸之的北府残部居然被萧道成重新整编成了一个什么忠义营,竟敢擅自出战,虽有小功,然无令而动,此风绝不可长!还有那褚锋、陈瞻,据说战前曾秘密离营,行踪诡秘,焉知不是与萧道成图谋不轨?”
他压低声音:“待陛下召见,你我便如此奏报:萧道成御下不严,致使伤亡惨重,有负圣恩;其麾下将领擅离职守,恐有异心。当遣心腹重臣,前往淮上‘劳军’,实则…监军夺权!若能寻得错处,一举拿下萧道成,则内外兵权,尽入我手!”
王道隆眼睛一亮,连声称妙。
然而,阮佃夫的野心远不止于此。他深知,仅靠宫廷权术和皇帝的宠信,根基终不稳固。他需要更强大、更隐秘的力量。回到自己那座引水为渠、极尽奢华的府邸后,阮佃夫屏退左右,独自走入一间墙壁夹层后的暗室。暗室内并无华丽陈设,只有一张香案,案上供奉的并非神佛,而是一尊造型诡异、非道非释的漆黑神像,神像面目模糊,周身却缠绕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
阮佃夫取出一枚散发着淡淡腥气的黑色线香,点燃后插入香炉。烟气缭绕,并不上升,反而丝丝缕缕地被那漆黑神像吸入。他闭上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脸上露出一丝迷醉与贪婪。
“力量…还需要更多的力量…”他喃喃自语,“萧道成…王氏…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虫子…都需要彻底清扫…”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从被捣毁的栖霞精舍中重伤逃遁的身影——吴泰。官府海捕文书早已下发,但他却暗中动用了自己的力量,抹去了一些关键线索。
“吴泰…你现在何处?你承诺的‘圣主’之力,何时才能真正为我所用?”阮佃夫对着那尊诡异神像低语,仿佛在隔空呼唤。他已耗费巨资巨力和无数心血暗中支持了吴泰和他背后的势力,如今栖霞精舍虽毁,但他坚信那股诡异的力量并未消失,吴泰也一定还活着,在某个阴影角落里舔舐伤口,等待反扑。他需要找到他,或者,等他主动联系自己。这是一步险棋,但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亦甘愿与邪魔共舞。
烟气渐散,阮佃夫睁开眼,眼神变得更加阴鸷。他离开暗室,恢复了那副权倾朝野的从容姿态,但心底对那股隐藏力量的渴望与追寻,却愈发炽烈。
与此同时,琅琊王氏府邸。
王靖之并未入睡。他站在书房的暗室中,面前摊开着几封刚刚由死士冒死带回的密信。信来自青州、徐州等地的几位实力派坞堡主和隐世的豪强。内容大同小异,均对王景文之死表示愤慨,对朝廷失望,愿意暗中响应王氏的号召,积蓄力量,但也都提到了现实的困难:北魏驻军监视严密,自身粮草军械不足,希望王氏能提供更多实质性的支持。
王靖之眉头紧锁。王氏虽底蕴深厚,但要支撑北地大规模的暗中活动,财力物力也是巨大考验,且运输渠道风险极高。他沉思良久,提笔回信,一方面承诺会设法通过海路等隐秘渠道输送部分紧缺物资,另一方面,则着重强调“结寨联保,互通声气,以待天时”的策略,建议他们先以小股精锐,袭扰魏军后勤,锻炼队伍,不必急于正面抗衡。
“父亲,”长子王忧之悄声入内,低语道:“建康风雨楼密报,阮佃夫近期行踪愈发诡秘,其府邸似有异常活动,虽无直接证据指向吴泰,但种种迹象表明,他并未放弃追寻那些邪异之力。而且,他们似乎已注意到我族暗中转移人员和物资的动向。”
王靖之面色凝重:“加快转移速度,尤其是有潜力的年轻子弟和核心典籍,必须尽快南迁。至于阮佃夫…”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他执迷不悟,与邪佞为伍,倒行逆施,必遭反噬!通知我们在宫中的眼线,务必密切关注陛下龙体…还有太子的动静。我总觉得,阮佃夫的疯狂,不会仅仅停留在朝堂倾轧上。”说罢心下忽然一动,接着道:“此外,还需派人暗中保护萧将军家眷。”
父亲是要相助萧道成?
非是助他,而是助这大宋江山。王靖之长叹一声,阮佃夫若得势,天下必将大乱。萧道成虽非善类,但至少...还是个明白人。
他走到窗前,望着北方星空:更何况,淮防若破,下一个就是建康。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便在此时,一只信鸽悄然落在窗台。王靖之取下密信,阅后脸色大变:不好!阮佃夫已说动陛下,要召萧道成回京述职!
这是明摆着的调虎离山!王忧之惊呼。
王靖之沉思片刻,毅然道:立即派人快马赶往淮水,务必在圣旨到达前通知萧道成。记住,要做得隐秘。
父亲,这可是抗旨...
顾不得这许多了。王靖之摇头叹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王靖之心头沉重,知道这场风波怕是不会只在淮水了结。建康城中暗潮涌动,阮佃夫一心追寻那邪异力量,终究要酿成大祸。朝廷已是风雨飘摇,再这般下去,只怕要万劫不复。他暗下决心,定要为王氏家族,也为这江山社稷,保全几分元气,留待将来。
淮水前线,萧道成尚不知建康惊变。他正与臧寅、褚锋等将领商讨军务,忽然亲卫来报:
大帅,营外有一老者求见,说是故人。
萧道成心中一动:请他进来。
但见一位布衣老者步入帐中,虽衣着朴素,气度却是不凡。他取出令牌,低声道:靖之公托老朽传话:建康有变,圣旨不日将至,请将军早作准备。
萧道成瞳孔微缩,随即恢复如常:多谢老先生。来人,带老先生下去休息。
待帐中只剩心腹,臧寅急道:大帅,这是要夺兵权啊!
萧道成负手而立,望着帐外月色,忽然笑道:好个阮佃夫,动作倒快。只可惜...他转身时,眼中已满是枭雄本色,他忘了,这淮水前线,是我萧道成的天下!
他沉声下令:褚锋,立即加强各营戒备,没有我的手令,一兵一卒不得调动!陈瞻,将所有机密文书立即销毁!臧寅,你速回水寨,没有我的信号,便是天子亲临也不得靠岸!
诸将领命而去后,萧道成独坐帐中,摩挲着剑柄,喃喃自语:
想要我萧道成的项上人头?就怕你们...没这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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