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寒山别业内,竹影婆娑,沙沙作响。王悦之与前来探视,也是谈经论道的谢灵运对坐于窗前,案上摊开那卷《淮南子·天文训》,星图与地脉的奥秘在昏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王悦之的指尖缓缓划过、二宿对应的青齐之地,眉宇间凝聚着深沉的思索。星分虚危,其地齐。琅琊属青州,正对应玄武北宫,主幽暗潜藏...他沉吟道,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谢公,我族琅琊祖宅宗祠之下,有一口百年古井,深不见底,阴寒刺骨,族人皆视为不祥,避而远之。莫非...《中景》之秘,竟藏于那至阴至寒之地?
谢灵运轻抚长须,目光深远:天道玄远,地理精微。水德润下,其性至柔,亦能藏锋。然少明啊,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人事之变,往往急如星火。你可知建康近日传来消息,陛下已下诏,加封阮佃夫为侯,令其兼领卫尉,掌宫门禁军?王道隆亦总督中书省,权势熏天。
王悦之手中茶盏一顿,清亮的茶汤微微晃动。卫尉掌宫禁,中书出诏令,此二职落入这两位幸臣之手,建康宫阙,几成私囊!他正要开口,忽见阿沅疾步而入,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递上一枚细小的竹管:公子,风雨楼最高急讯!红色蜂鸟!墨砚先生拼死传出!
王悦之迅速拆开,绢条上字迹潦草欲裂,显然是仓促间写成:建安王刘休仁,今日午后于府中!陛下下诏,称其勾结外藩,图谋不轨,然宫内传言,实乃赐死!阮、王二人亲自带禁军围府,御医!宫门现已戒严,风雨楼多处暗桩被拔!公主言:陛下猜忌已入魔障,屠刀将起,速离险地,早图大事!
什么?!王悦之豁然起身,绢条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刘休仁!那可是在义嘉之乱中力挽狂澜、平定四方、拥立刘彧登基的第一功臣,是陛下的亲弟弟!竟落得如此下场?
谢灵运长叹一声,闭目摇头,满是悲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古之然也。然刘休仁之功,天下皆知;刘休仁之忠,人尽可见。陛下连他都容不下,猜忌之心,已病入膏肓,非药石可医矣!此非邪术所致,实乃心魔也!
王悦之瞬间明白了刘伯姒的恐惧。刘休仁一死,标志着刘彧的猜忌已经从清除潜在威胁,彻底演变为对功高望重者的无差别屠杀。下一位会是谁?褚渊?袁粲?还是...他琅琊王氏?这分明是阮佃夫、王道隆之辈利用陛下的心魔,铲除异己,彻底把持朝纲!
陛下...竟已至此...王悦之声音沉痛。这比邪术操控更令人心寒,这是清醒的堕落,是权力的彻底腐蚀。
少明,此刻建康已成修罗场,阮、王二人必借陛下之名,行清除异己之实。你此时若回,正中其下怀!谢灵运警示道,目光如炬。
王悦之目光锐利如剑,看向北方:正因如此,我才必须更快找到《中景经》!如今能破此局者,或唯有经中所载之力,或能唤醒陛下残存理智,或能助我拥有抗衡奸佞、庇护忠良之力!琅琊,我必须立刻去!
他心中已有决断,朗声道:阿沅,备马!我需连夜出发,直奔琅琊祖宅!
与此同时,建康城,建安王府外。
府邸已被禁军团团围住,甲胄森然,刀枪如林。白幡未挂,却已是一片死寂。朱红的大门紧闭,内里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声,如同困兽哀鸣。路过的百姓匆匆低头而行,不敢多看一眼,唯恐惹祸上身。
皇宫内,华林园偏殿。
烛火摇曳,映照得殿内忽明忽暗。刘彧并未昏厥,他异常地坐在榻上,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潮红,呼吸急促,眼中布满了血丝和一种偏执的狂躁。他面前摊着一份刚刚拟好的诏书草稿,墨迹未干。
阮佃夫与王道隆垂手立于下首,神情恭谨,低眉顺目,然而眼底却藏着冰冷的得意与算计。
陛下,建安王...已伏法。阮佃夫低声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惋惜,其府中确搜出与郢州、湘州镇将往来密信,虽内容隐晦,用语谨慎,然其心...叵测啊。若非陛下圣明烛照,洞悉奸谋,后果不堪设想。
他...他竟真的负朕!刘彧猛地一拍案几,手掌震得发麻,声音因激动而尖锐,义嘉之时,他兵权在握,天下归心...朕就知道!就知道他迟早...迟早... 他仿佛又回到了被刘子业囚禁为时的那种极度恐惧和多疑的状态,日夜活在死亡的阴影下,只不过如今,他成了那个施加恐惧的一方。
王道隆上前一步,躬身温言劝慰,话语却如毒蛇吐信,丝丝入扣:陛下息怒,万万保重龙体。建安王虽已伏诛,然其旧部、党羽仍在朝野,盘根错节,恐生变乱。且...且外间或有不明真相之愚民,受奸人蛊惑,妄议陛下...兄弟相残...
他们懂什么!刘彧尖声道,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朕这是为了社稷!是为了太子!是为了刘宋江山永固!所有可能威胁昱儿的人,所有...所有...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个阴影,仿佛那里都藏着觊觎他皇位的敌人。
陛下圣明!阮佃夫立刻接口,语气恳切,为防万一,是否...是否下诏,命吴喜将军即刻交出兵符,回京...‘述职’?还有张永、沈攸之等在外大将,其麾下多有建安王旧部,恐生二心...
这是进一步的清洗,将屠刀伸向那些手握兵权、战功赫赫的功勋将领。
刘彧瞳孔收缩,脸上闪过挣扎,但最终被更深的恐惧吞噬,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准!都准!还有...王景文!他突然想起这位皇后之兄,名士重臣,声望极高,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他...他平日与刘休仁过往甚密,且太子妃乃其女...他若存异心... 他的声音因猜忌而变得嘶哑。
王道隆与阮佃夫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铲除宗室后,下一步自然是这些盘根错节、影响力巨大的高门望族代表人物。
臣等...遵旨。两人躬身领命,完美地掩去嘴角那抹得计的冷笑。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当值宦官急促而小心翼翼的通报声:晋陵公主求见陛下!
刘彧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随即被更深的烦躁与暴戾取代:她来做什么?不见!朕谁都不见!让她回去!
殿外,汉白玉阶冰冷刺骨。刘伯姒一身素衣,未施粉黛,被手持戟戈的禁军拦在阶下。她已得知刘休仁的死讯,心如刀绞,更涌起无尽的寒意与悲愤。她不顾一切想要面见父皇,做最后的劝谏,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听到殿内传来父皇那熟悉却变得如此陌生、充满暴戾的拒绝,她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彻底明白了。父皇没有被邪术控制,他是清醒地走进了自己心魔编织的囚笼,而阮佃夫、王道隆正是殷勤为他撬开牢门、递上锁链的人。
她缓缓跪倒在冰凉的玉阶上,不是跪父皇,而是跪这无情的天家命运,跪这即将血流成河的万里河山。泪水无声滑落,跌碎在冰冷的石阶上。她知道,言语已无法唤醒一个自我囚禁、甘愿沉沦的帝王。
她必须立刻行动起来,动用风雨楼全部力量,尽可能通知和庇护那些即将被清洗的目标,尤其是远在边境、对朝堂巨变尚且不知的忠良将领们。同时,她必须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尽快传递给王悦之。
建康的天,真的变了。猜忌的毒焰已燃起,接下来将是蔓延全城的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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