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王悦之强自收敛心神,入宫觐见。宋明帝刘彧于偏殿召见,虽摆脱邪术操控后精神稍振,然国事繁巨,北伐失利、财政困窘、世族怨言,依旧令其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沉郁。
“王爱卿平身。”刘彧声音带着疲惫,“淮北之事,萧道成已有军报呈递。魏虏得邪宗妖术之助,确令我军甚是棘手。幸得军中亦有能人,方能勉力支撑。爱卿荐才之功,朕记下了。”他指的自然是褚锋与陈瞻。
王悦之躬身道:“陛下谬赞,此乃将士用命,萧将军指挥有方,臣不敢居功。现今战局胶着,邪术为患,乃心腹大患。臣恳请陛下,加派精干之人,详查国内是否尚有邪宗余孽潜伏,并与北魏暗通款曲,断其内应,方可全力对外。”
刘彧颔首:“爱卿所虑极是。此事朕已交由阮佃夫……”他话音未落,目光瞥见殿外候旨的刘伯姒,便道,“伯姒也来了?正好,一同进来吧。”
刘伯姒今日身着宫装,仪态端庄,步履沉稳。她入内行礼,目光与王悦之短暂交汇,彼此眼中皆是了然与凝重。她向刘彧禀报的,亦是关于清查各地祠祀、防止邪教借机蛊惑民心之事。二人思路不谋而合,奏对之间,默契十足。
刘彧听罢,略显宽慰:“有王爱卿与晋陵为朕分忧,朕心甚安。此事便由你二人协同阮佃夫,暗中查访,务必谨慎,勿要打草惊蛇。”
“臣(儿臣)遵旨。”二人齐声应道。
退出偏殿,行走于宫廊之下。刘伯姒才低声道:“少明,你气色似乎不佳,可是旧伤未愈?”她观察入微,看出王悦之眉宇间一丝难以掩饰的倦色与……心不在焉?
王悦之心头微悸,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道:“劳公主挂心,并无大碍。只是近日思虑北境之事,夜不能寐。”
刘伯姒微微蹙眉,她感觉王悦之今日有些不同,但具体为何,又说不上来。只道:“国事虽重,亦需保重自身。你我所肩负之事,非一日之功。”她的关怀真诚而坦荡,一如往昔。
王悦之看着她清澈关切的眼神,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愧意,仿佛自己的心神摇曳,是对这份厚重情谊的一种亵渎。他定了定神,将陆嫣然的身影强行压下,正色道:“公主所言极是。清查邪宗内应之事,须得尽快着手。我疑心,除却江湖势力,朝中或许亦有人与之暗通。”
刘伯姒神色一凛:“你可是有了线索?”
“暂无实证,只是直觉。”王悦之摇头,“但吴泰能于陛下身边潜伏多年,其党羽绝不可能轻易清除干净。阮佃夫……”他提到此人名字,略作停顿。
刘伯姒会意,低声道:“阮佃夫此人,滑不留手,上次虽撇清干系,但其人贪权,仍需警惕。父皇如今仍颇信重于他,我等查访,亦需借其力而行,暗中留意便是。”
二人又低声商议了一番查访的细节与人手安排,皆是思路清晰,条理分明。与刘伯姒交谈,总能令王悦之感到一种心智上的契合与安稳。然而,就在这严肃的议题间隙,他的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昨夜那抹鹅黄身影和戏谑的笑语,心头又是一阵莫名的烦乱。
告别刘伯姒,出得宫门。王悦之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试图驱散脑中杂念。他深知如今局势危急,绝非为儿女情长所困之时。然情之一字,来去无踪,岂是理智可全然驾驭?
他信步而行,不觉竟又来到秦淮河畔。白日里的河岸少了夜间的靡丽,多了几分烟火气。他目光扫过人群,下意识地搜寻着什么,却又自嘲地摇摇头。
正当他欲转身离去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卖菱角的小摊前,那抹熟悉的鹅黄色身影正蹲在那里,兴致勃勃地挑拣着菱角,侧脸线条在日光下显得柔和而明媚,与周遭寻常市井女子无异。
王悦之脚步一顿。
陆嫣然似乎心有所感,抬起头来,恰好撞上他的目光。她先是一愣,随即唇角弯起,露出一个灿烂又带着几分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举起手中一个特别肥硕的菱角,朝他晃了晃。
阳光下的她,少了夜间的神秘与妖媚,多了几分少女的烂漫,但那眼底的灵动与不羁依旧。
她竟似乎,无处不在。
然而,就在他走近不过数步之遥时,陆嫣然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举着菱角的手猛地一颤,菱角“啪”地掉回盆中。她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如纸,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原本灵动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之色。她下意识地用手捂向心口,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连蹲姿都难以维持,眼看就要软倒。
王悦之心中一惊,一个箭步上前,在她失衡跌倒前扶住了她的手臂。“陆姑娘?!”
触手之处,一片冰凉,甚至能感觉到她手臂在微微痉挛。陆嫣然借着他的力道勉强站稳,抬眸看他,眼中水光潋滟,竟是痛出了泪水,她勉强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声音低哑微颤:“没……没事……老毛病了……晒不得太……太阳……”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气息紊乱,那强忍痛楚、脆弱不堪的模样,与平日里的娇媚灵动、狡黠不羁判若两人,看得王悦之心头莫名一紧,涌起一股强烈的怜惜之意。他立刻联想到她所中的“噬心黑莲咒”,莫非这咒力在白日阳气盛时反而发作更烈?
“我送你回去!”王悦之沉声道,也顾不得周遭偶尔投来的好奇目光,半扶半抱着她,迅速离开喧闹的河岸,转入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
靠在冰凉的石墙上,陆嫣然似乎稍稍缓过一口气,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甚至有些发紫。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低声道:“……不必……歇一下就好……死不了……”
王悦之眉头紧锁,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想起自己体内同样蠢蠢欲动的墨莲毒咒,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油然而生,先前那些关于她目的不纯的疑虑,在此刻她的脆弱面前,似乎都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这般痛苦,岂是长久之计?”王悦之声音不由得放软了几分。
陆嫣然缓缓睁开眼,眸中水色未退,带着一种近乎哀恳的神色望着他,语气却努力维持着平时的调子,反而更显可怜:“不然……又能如何呢?除非……王公子你早日找到《中景经》……说不定……你我都能少受些罪……”
她说着,又轻轻抽了一口气,仿佛咒痛再次袭来,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王悦之的衣袖,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我真的……快撑不住了……那老贼的咒……一天比一天厉害……白天……几乎不敢出来……”
阳光透过巷口稀疏的枝叶,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份脆弱与强撑的坚强,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娇美可怜。王悦之看着她紧抓自己衣袖的手,感受着她轻微的颤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触动了一下。
明知此女心思玲珑,行事莫测,此刻这番情状未必没有故作可怜、以退为进、催促他的成分的苦肉计,但那份痛苦似乎并非全然假装。更何况,寻找《中景经》本就是他自己势在必行之事,关乎自身性命与道途,亦关乎承诺。
他沉默片刻,终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触感依旧冰凉),语气沉稳而坚定:“你放心,《中景经》之事,我从未懈怠。一有线索,我必全力追查。绝不会……让你一直受此折磨。”
得到他的承诺,陆嫣然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亮,虽然脸上依旧是一副柔弱痛苦的神情,却微微松了口气般,低声道:“……多谢。”她慢慢松开抓着他衣袖的手,身体依旧软软地靠着墙,显得柔弱无依。
王悦之看着她,心中滋味复杂。警惕与怜悯,好奇与责任,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知道,自己与这位洞玄妖女之间的牵扯,恐怕是越来越深了。而那份不受控制的心动,在这份突如其来的“脆弱”面前,似乎又悄然滋生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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