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献俘的喧嚣与庆典的余音尚在空气中缭绕,受封“靖海伯”的荣耀与赏赐也刚刚尘埃落定,但郑芝龙却并未如外界想象的那般,沉浸在功成名就的喜悦中。相反,在位于京师赐邸那间临时辟作书房、陈设尚显简单的静室内,他正对着摇曳的烛火,眉头紧锁,伏案疾书。
铺开的宣纸上,墨迹未干,标题赫然是——《台湾战役水师得失疏》。这不是一份邀功请赏的奏章,而是一份沉甸甸的、凝聚着血火经验与冷静审视的战后反思报告。帝国的狂欢属于整个大明,但作为海军统帅,他的目光必须越过欢呼的人群,投向那片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未来必将更加波澜壮阔的海洋,投向海军自身那些在胜利光环下不易察觉的伤痕与隐忧。
“臣芝龙谨奏:仰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格物利器,台湾幸复,海波暂靖。然,胜固可喜,弊尤需察。臣忝居水师提督,躬逢此战,于我军之长短,敌我之优劣,偶有所得,不敢缄默,冒死陈于陛下……”
他的笔锋沉稳,思绪却回到了硝烟弥漫的台湾海峡。
他想起了料罗湾海战。胜利固然辉煌,但过程绝非一帆风顺。荷兰人的战舰,尤其是像“赫克托”号那样的重型盖伦船,其船体结构之坚固、抗打击能力之强,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明军的新式炮弹虽然犀利,但在远距离上,往往难以对这类巨舰造成致命损伤,往往需要抵近射击,甚至多轮集火才能取得效果。这暴露了现有舰炮在穿透力和破坏力上,仍有提升的空间。
“我‘定远’、‘破浪’诸舰,虽速射灵巧,然船体木料、结构强度,较之荷夷巨舰,犹有不及。彼‘赫克托’号,身中数十弹,烈焰焚身,犹自顽抗良久,方才倾覆。若遇风暴,或长时间远洋航行,我军战舰之坚固耐久,堪为忧虑。此其一也。”
他想起了追击残敌时,那些荷兰船只凭借优秀的设计和帆装,在特定风向下展现出的出色航速与适航性。尽管明军拥有蒸汽动力作为辅助,但在广袤无垠的大洋上,风帆效率依旧是决定航程与机动性的关键。现有的“破浪”级及其改型,更多考虑了近海与海峡作战,其远洋适航性,尤其是应对恶劣海况的能力,尚未经过充分检验。
“远洋之舟,非仅恃炮利。风暴颠簸,千里波涛,于船体、于帆索、于士卒,皆为考验。今南洋、西洋,航路迢迢,欲控海权于万里之外,非有能抗风浪、耐远航之坚船不可。此其二也。”
他的思绪继而转向了陆地上的战斗。乌特利支堡下的鲜血,至今想来仍觉触目惊心。若非工兵营和格物院的技术员关键时刻以“穴地爆破”之法建功,海兵队不知还要在那座棱堡下付出多少生命的代价。这残酷的现实,凸显了海军缺乏专业两栖突击力量的短板。
“台湾之役,水师破敌于海上,然终需健儿登岸,方能犁庭扫穴。乌特利支堡前,我海兵队将士血染沙场,虽有忠勇,然攻坚破垒,非其所长。彼欧陆棱堡,设计刁钻,火力交叉,若无工兵爆破、重器压制,徒以血肉之躯强攻,伤亡必巨,恐挫锐气。”
他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些年轻的海兵队员在荷兰人交叉火力下倒下的身影。登州演习时暴露的陆海协同问题,在此次实战中虽然有所改善,但面对坚固设防的岸基目标时,海军对登陆部队的火力支援精度、及时性,以及登陆部队自身的专业化程度,都面临着更高的要求。
“陛下曾于登州谕示,‘海陆协同,以内促外’。今观之,协同虽进,然专业两栖劲旅,尚属阙如。臣斗胆建言,当于水师体系之内,专设一军,名曰‘皇家海兵队’。”他再次提笔,将这个思考良久的构想郑重写下。
“此军兵员,当选陆军之矫健锐卒,辅以熟知水性之沿海子弟,施以严苛之两栖战法操练:涉滩登陆、攀爬绝壁、爆破攻坚、要塞守备,乃至小舟操纵、信号联络,皆需精通。其装备,亦当有别于陆军,需轻便坚韧,利于涉水携行,并配属专属之轻型炮队及工兵。此军当成水师之拳锋,陛下开拓四海之利刃,专司登陆破点,夺占要津,为大军开路!”
他详细阐述了组建专业海兵队的必要性与初步构想,包括人员选拔、训练大纲、装备需求以及编制规划。这不仅仅是为了弥补此次战役暴露的不足,更是为帝国未来更为广阔的海洋战略,预先埋下一支强大的、可随时投送到任何敌对海岸的突击力量。
奏疏的最后,他回归海军整体建设:
“综上所述,臣以为,帝国海军方兴未艾,此战虽胜,尤需砥砺。未来当聚焦三端:一曰舰艇,须造更坚更巨、宜于远洋之新舰,强化筋骨;二曰火炮,须研更准更狠、破甲毁船之利炮,磨砺爪牙;三曰陆战,须练专司登陆、攻坚克难之锐师,铸就拳锋。如此,水师方能真正驰骋大洋,不负陛下重托,永靖海疆!”
写罢,郑芝龙长吁一口气,将奏疏仔细封好。他知道,这份奏疏递上去,可能会让一些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人感到不快,甚至可能被误解为居功自傲、苛求无度。但他更清楚,陛下是明察秋毫、志向远大的雄主,必然能理解他这份出于公心、着眼于未来的迫切与忠诚。
帝国的海军,绝不能因为一场台湾的胜利就停下脚步。前方的海洋更加广阔,挑战也更加严峻。荷兰人不会甘心失败,西洋其他列强虎视眈眈,南洋的万里波涛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机遇与风险。唯有保持清醒,不断反思,锐意进取,才能让这艘刚刚扬帆起航的帝国巨舰,行稳致远,真正主宰属于它的星辰大海。
他唤来亲信家将,郑重吩咐道:“即刻将此疏,以最快速度,直递通政司,呈送御前!”
烛火跳动,映照着郑芝龙坚毅而沉静的面容。狂欢属于过去,而反思与开拓,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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