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皇家演武场。
这片被圈起的广阔土地，经过工兵部队数月改造，已非往日平坦模样。几处缓坡被人工切削得更加陡峭，壕沟纵横交错，甚至还用泥土和草袋垒砌起了几座简易的、带有棱堡雏形的防御工事。今日，这片模拟战场上空，弥漫着与讲武堂沙盘推演截然不同的、真实而肃杀的气息。
演武场北侧的高台之上，朱由检依旧身着那套特制戎装，凭栏而立。孙应元侍立一旁，手中拿着演练流程册，低声做着最后的汇报。高台两侧，除了随驾的文武官员，还有数十名讲武堂的首期学员——包括以李宏祚为代表的边军学员和那些新军骨干。他们将在此亲眼观摩，新军第二旅的首次大规模合成演练。
第二旅，是以蓟镇凯旋的老兵为骨架，补充了大量新兵后扩编而成，满员约六千人。今日参与演练的，是其步兵团主力，配属一个炮兵哨及一个工兵队。
“陛下，演练想定如下，”孙应元声音沉稳，“蓝军，第二旅第一步兵团及配属部队，任务为固守‘甲号’地域核心阵地，抵御‘红军’进攻，并在适当时机发起反击。红军，由第二旅其余部队及部分京营士兵扮演，模拟传统边军战法，兵力约为蓝军一点五倍。”
朱由检微微颔首，目光投向演武场远方那烟尘初起的地平线。
辰时正，代表演练开始的号炮冲天而起，发出沉闷的巨响。
远方，“红军”的阵线上，首先响起了震天的战鼓和号角声。大量的旌旗被竖起，伴随着嘈杂的人喊马嘶，一股股身着红色号衣的“敌军”开始向前涌动。他们的阵型颇为密集，前排是刀盾手和长枪手，中间夹杂着少量火铳手，后方还有骑着骡马的“骑兵”在游弋，试图寻找薄弱点，完全是传统明军进攻的架势，声势浩大。
高台上，李宏祚等边军学员看到这熟悉的进攻场景，不由得精神一振，下意识地觉得，兵力占优、气势汹汹的“红军”胜算更大。
然而，蓝军阵地上却是一片异样的沉寂。没有鼓噪，没有纷乱的旗帜，只有士兵们在军官低沉的口令和旗语指挥下，迅速而沉默地进入预设阵地。燧发枪兵们三人一组，在胸墙和壕沟后列出了标准的、带有纵深的三线轮射阵型。炮兵们则忙着测算距离，调整炮口仰角，装填手将定装的药包和实心弹塞入炮膛。
当“红军”前锋进入约三百步距离时，蓝军阵地上终于传来了命令。
“炮兵！基准射向，一号区域，一发试射！”观察哨的声音通过铁皮喇叭传来。
“轰！”
一门位于阵地侧翼的野战炮猛地喷吐出火焰和浓烟，实心弹呼啸着划破空气，落在“红军”前进队伍前方约五十步处，溅起一片泥土。
“修正诸元！全哨，一号区域，急促射，三发！”观察哨迅速根据弹着点修正指令。
“轰！轰！轰！轰！轰！轰！”
六门火炮次第怒吼，这次，炮弹准确地砸入了“红军”相对密集的冲锋队形中。虽然使用的是不会爆炸的实心弹，但那呼啸而至、犁地而过的铁球，依旧在心理上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扮演红军的士兵们尽管知道是演练，仍下意识地出现了骚动和规避动作，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步兵团，稳住！进入一百五十步，听令齐射！”蓝军前线指挥官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红军在军官的弹压下，继续鼓噪前进，进入了燧发枪的有效射程。
“第一列！瞄准——放！”
“砰！”
如同爆豆般密集而整齐的枪声骤然响起，一片白色的硝烟在蓝军阵前弥漫开来。尽管枪膛里装的是无害的训练用空包弹，但那整齐划一的射击声势，依旧骇人。
按照演练裁定，处于射击范围内的“红军”前排士兵，纷纷举起了表示“中弹”的红色小旗。
“第二列！前进三步！瞄准——放！”
“砰！”
第一列士兵迅速后撤装填，第二列士兵上前，在统一口令下再次齐射。硝烟尚未散尽，第三列士兵已然就位。
“第三列！瞄准——放！”
“砰！”
三轮轮射，衔接流畅，几乎毫无间隙。密集的“火力”如同无形的镰刀，不断“收割”着冲锋的“红军”。红军中的火铳手试图还击，但他们的火绳枪射速慢，精度差，在蓝军有工事掩护的齐射面前，显得零星而无力。
高台上，李宏祚等人的脸色渐渐变了。他们亲眼目睹了蓝军火炮的精准与步炮协同的雏形，更感受到了那燧发枪轮射带来的、令人窒息的持续火力压制。这完全不同于他们习惯的、依靠个人勇武和密集队形冲击的战场模式。
“红军”的进攻在蓝军阵前一百步左右的距离上，陷入了僵局。伤亡惨重，士气受挫。
就在这时，蓝军指挥官抓住了战机。
“工兵队，爆破预设障碍！”
“步兵第一营，上刺刀！预备反击！”
“炮兵，延伸射击，覆盖敌后方集结区域！”
命令迅速下达。
几名工兵利用壕沟隐蔽接近，在预设地点引爆了小型炸药包。与此同时，嘹亮的冲锋号响起！
“大明万胜！”
原本蹲伏在工事后的蓝军步兵，瞬间如同出闸的猛虎，装上明晃晃的刺刀，跃出胸墙和壕沟，以散兵线发起迅猛的反冲击！他们的阵型并不十分密集，但冲击极具爆发力，而且士兵们在冲锋途中，依然能保持基本的班组协同。
本就锐气已失的“红军”，在这突如其来的、步炮工协同下的猛烈反击面前，顿时阵脚大乱。扮演红军指挥的军官试图调动后方的“骑兵”进行反冲击，但那些骑兵刚动，就遭到了蓝军延伸炮火的“覆盖”，冲击路线被阻断。
最终，蓝军成功击溃了“红军”的进攻，并顺势占领了其部分前沿阵地。代表演练结束的号炮再次响起。
整个演武场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弥漫的硝烟和飞扬的尘土。
朱由检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转向孙应元：“孙卿，演练甚佳。步、炮协同，初具雏形。尤其是炮兵观测与步兵指挥的衔接，以及反击时机的把握，颇见功力。将士们训练刻苦，当赏！”
“此乃陛下训导之功，将士用命之果！”孙应元躬身道，心中也松了口气。
朱由检又看向那些尚沉浸在震撼中的讲武堂学员，尤其是李宏祚等人，问道：“尔等观此演练，有何感想？”
新军学员们自然是与有荣焉，挺直了胸膛。而李宏祚等边军学员，则面露复杂，半晌，李宏祚才出列，抱拳道：“陛下，蓝军火器之利，纪律之严，协同之密，确……确非我军以往所能及。只是……”他犹豫了一下。
“但说无妨。”
“只是，末将观蓝军反击之时，若红军有精锐骑兵于侧翼伺机而动，趁其步兵脱离工事、阵型稍散之际突入，或可扭转战局。蓝军……似乎缺乏有效应对骑兵冲击之手段。”李宏祚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观察，这也是他基于边军经验最直观的感受。
朱由检赞许地点了点头：“李学员观察入微，所言切中要害。朕与孙卿亦看到了此点。新军成军日短，目前专注于火器与步炮协同，骑兵建设确是短板。未来，讲武堂会开设骑兵战术课程，新军亦会着手组建属于自己的、装备新式马枪马刀的骑兵部队。步、骑、炮、工，皆不可偏废。”
他再次望向开始清理战场的演武场，语气坚定：“今日演练，证明了新军建军方向之正确。然，亦暴露出不足。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望尔等共勉之！”
“谨遵陛下教诲！”众学员齐声应道。
演练的成功，如同给新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也让讲武堂的学员们，无论是新军还是边军，对未来的军事变革有了更直观、更深刻的认识。然而，就在演武场喧嚣渐息之时，远处山林中，几个看似寻常的樵夫身影，也悄然隐没，将今日所见，带向了未知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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