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帮秘密据点内,灯火通明,却无人能安然入睡。
梅香仔细为众人处理着伤口。林红缨多是皮肉伤,清洗上药包扎后,便已无大碍,只是力竭虚弱,靠在榻上闭目调息。苏静蓉的内伤稍麻烦些,梅香用随身携带的银针为她疏导郁结的气血,又喂她服下了调理内息的丸药。
王大柱身上的伤口虽多,但好在并未伤及筋骨,清洗上药后,换上一身漕帮弟子送来的干净布衣,虽略显宽大,却也清爽了许多。只是精神上的疲惫和紧绷,却非药石能立刻缓解。
哑婆子被安置在里间静养,芸娘和翠儿守在一旁,寸步不离。老婆子气息微弱,但脉象渐趋平稳,似乎暂时脱离了危险。
钱先生和受伤的护院们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待到天色大亮,所有伤员总算都处理完毕。热腾腾的米粥和清淡小菜被送来,众人勉强用了些,暖意下肚,才觉稍稍活过来一些。
王大柱心中记挂家中,更忧心漕帮断后众人的安危,便请负责此地的漕帮小头目前来问话。
那小头目名叫赵干,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精瘦汉子,眼神精明,对王大柱极为恭敬。
“赵兄弟,昨夜多谢你们舍命相救。不知雷帮主和诸位漕帮兄弟后来情况如何?”王大柱急切问道。
赵干脸色一黯,叹了口气:“回恩公的话,天亮前有兄弟拼死泅水回来报信。帮主他老人家受了些内伤,但无性命之忧,已由亲信护着撤离了。只是…昨夜参与拦截的弟兄,折了二十三人,伤者更众…那两条鬼船,后来也不知所踪了。”
王大柱闻言,心中一沉,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二十三条人命!这份恩情,实在太重了!
“雷帮主可还有其他话留下?”
“帮主只说,让恩公安心在此养伤,此处绝对安全。巡幽使虽厉害,但似乎有其行动界限,不太会深入这等烟火稠密之地公然行事。让恩公不必过于忧心追兵。另外…”赵干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帮主让小的转告恩公,京城的水比想象得更深,李总督的事牵连甚广,让恩公近期务必低调,万事小心。”
王大柱默默点头,将这番话记在心里。李总督、幽钥、巡幽使…这一连串的事件背后,显然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和危险。
“赵兄弟,我还有一事相求。我等昨夜仓促逃出,与家中彻底断了联系。能否想办法送一封信回王家沟报个平安?”
“恩公放心,此事包在小的身上。我们漕帮有特殊的信道,比官驿更快更稳妥。恩公写好信,今日就能送出。”
王大柱大喜,连忙找来纸笔。他沉吟片刻,并未详细叙述京城的惊险,只含糊说遇到些麻烦,现已安全,让家中勿念。重点写了需要周婉娘调动资金和物资,全力支援漕帮善后,并嘱咐她稳住家中生意,看好织布工坊,等他后续消息。写完后,郑重封好,交给了赵干。
做完这一切,心力交瘁的王大柱才感到一阵阵眩晕袭来,几乎站立不稳。
“相公!”芸娘和翠儿连忙上前扶住他。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王大柱摆摆手,在她们的搀扶下回到临时安排的房间,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傍晚时分才醒来。身上的伤口依旧酸痛,但精神却恢复了不少。
他走出房间,发现据点内安静了许多。林红缨正在院子里虎虎生风地打着一套拳法活动筋骨,虽然动作稍显迟滞,但气势已然恢复。苏静蓉则坐在廊下调息,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些。
芸娘和翠儿端着药碗从哑婆子房间出来,见到他,脸上都露出喜色:“相公,你醒了!”
“婆婆怎么样了?”王大柱关切地问。
“梅香姐姐说婆婆脉象稳住了,只是元气大伤,需要长时间静养。”芸娘轻声回道,眉眼间带着忧色,却也有一丝宽慰。
这时,赵干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喜色:“恩公!您醒了!王家沟的回信到了!好快!”
王大柱精神一振,连忙接过信。信封上是周婉娘那熟悉而娟秀却又不失力道的字迹。
拆开信,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文字,而是几片干枯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属于王家沟老宅后山特有的栀子花香。王大柱微微一怔,心中瞬间被一股暖流填满。这是周婉娘特有的方式,她在告诉他,家中的一切都安好,勿念。
信的内容一如既往的简洁高效。
周婉娘先是报平安,说家中一切安好,织布工坊运转顺利,新式织机又增加了二十台,产出惊人,邻县甚至府城的布商都闻风而来,订单不断。父亲王老抠得知京城生意初成(王大柱之前报喜的信),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但依旧念叨着让他省着点花。
接着,笔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她说已收到王大柱的信,虽不知京城具体发生何事,但立刻按照吩咐,抽调了大量现银和药材,由得力的老掌柜亲自押送,走漕帮的渠道火速送往京城方向支援。同时,家中已加强戒备,巡夜护院增加了一倍,五娘子秋菊(柳青黛)也在老宅周围布下了一些不易察觉的警示小机关。
信的末尾,只有一行字:“凡事谨慎,性命为重,家中诸事有我,盼早归。”
没有过多的担忧和询问,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最实在的支持。
王大柱反复看了两遍,心中感慨万千。有这样一个贤内助在后方坐镇,他才能在前方勉强支撑。他将信仔细收好,那淡淡的栀子花香似乎驱散了不少京城的血腥和阴霾。
“相公,婉娘姐姐说什么了?”芸娘小声问道。
“家中一切都好,婉娘已经调集了银钱和药材来支援漕帮,让我们安心。”王大柱温声道,“有她在,家里乱不了。”
林红缨收拳走过来,抹了把汗:“婉娘姐姐办事,向来最是稳妥!”
苏静蓉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淡淡说了一句:“有大姐在,后方无忧。”
正在这时,梅香端着一碗浓浓的汤药过来:“相公,该喝药了。你的伤也不轻,需好好调理,不可再劳神费力。”
王大柱接过药碗,看着身边几位虽经历磨难却依旧相互扶持的娘子,又想到远在王家沟替他稳住基业的周婉娘和秋菊,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大的力量。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他必须带着她们活下去,闯出去!
他仰头,将那碗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药汁虽苦,心中却渐安。
有了漕帮的暂时庇护,家中的支援也在路上,他们总算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接下来,便是要弄清楚眼前的局面,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了。李总督倒台留下的权力真空、那神秘的幽钥、虎视眈眈的巡幽使、以及漕帮沉甸甸的恩情…无数线索和危机交织在眼前。
王大柱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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