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观议事堂坐落在观中最高处的青石板台基上,三十六块青石铺就的台基刻着镇煞符文,虽经百年风雨模糊,仍透着淡淡阳气。堂顶青灰瓦叠叠相覆,檐角道光年间的铜铃铸着“镇煞安宅”篆文,被山风拂得轻响,却穿不透堂内凝滞的檀香。梁上“道法自然”匾额积着香灰,左下角裂痕是二十年前西山煞潮所留,周鹤用金漆修补后反倒成了印记。案几后五张青石桌刻着历代道长痕迹,镇着各派信物:林万山的黄铜罗盘嵌着昆仑磁石,是秦岭护徒时所伤;秦守易的紫竹卦筒刻满卦象,筒底“易安”道号清晰;周鹤的千年桃木剑鞘纹如青龙,鞘尾铜钱串着师父遗发;赵伯的粗陶水碗绘着坎卦,碗沿缺角是江南护民时所损;末位空桌的新画黄符旁,放着半块麦饼。
林万山刚拨正朱砂水浸过的罗盘指针,铜针便疯转起来,针尖擦着盘底滋出火星,焦糊味混着檀香散开。另一侧秦守易的卦筒里铜钱乱撞,滚落桌面后齐齐停在阴面,边缘黑气凝成极小“煞”字,遇光即散。满室目光骤聚左侧石桌——周鹤闭目静坐,山羊胡纹丝不动,眉峰却随铜钱碰撞节奏颤动,指尖摩挲着剑鞘青龙纹。赵伯偷瞥周鹤眼睑下凸起的青筋,赶紧抿了口茶水,目光飘向对面的苏衍:少年腰背挺直如松,掌心扣着苏家标志性的缺角风水盘,与当年龙虎山的苏玄清如出一辙。
下一秒,周鹤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如寒星乍现,直直射向对面的苏衍,那目光带着五十年镇煞生涯养出的凛冽戾气,让苏衍下意识攥紧拳头,指节泛白,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原本搭在桃木剑鞘上的右手骤然收紧,指节发白,骨节泛着青影,剑鞘尾端三枚乾隆铜钱被震得“叮铃”轻响。他上身着浆洗发硬的灰布短打,腰间束着磨亮的黄绸带,末端绣着半个残缺金光咒符文——那是他二十五岁平华山煞潮后师父所绣,当年为护师父左肩受煞伤,阴雨天仍隐隐作痛。起身时带起劲风,卷得檀香灰簌簌飘坠,“啪!”桃木剑鞘重重撞在青石桌,闷响震得茶汤泼洒,流过桌面“镇煞”刻痕。“苏小子休要胡言!”他怒斥,撸起左袖,青黑色疤痕如蜈蚣爬伏,“术业有专攻是祖师爷铁规!我师父勘皇陵时耳朵粘冻土扯掉层皮仍定龙穴;秦守易师父错判星位致颗粒无收,闭关三年才成;我师哥辨女煞废右臂,我遭煞蛇咬伤耗师父十年阳寿才救!你苏家避世百年,连煞气辨形都未必通晓,也敢妄谈融合?”
他往前踏出半步,左脚在前成弓步,左手不自觉地捏出金光咒的起手式——拇指掐住食指第二节,其余三指伸直,指尖刚一成型,掌心便隐隐浮出一层淡金光晕,光晕中裹着细微的符文流转,像细碎的金星在掌心跳跃。连周遭躁动的檀香都似被镇住,袅袅烟气凝而不散,在他掌心上方盘旋成一个小小的气旋,气旋带动光线,在地面投下一圈晃动的金影。堂内众人暗自心惊——周鹤的金光咒早练至化境,寻常时候连气息都藏得严严实实,今日动了真怒,竟露出如此浓厚的修为。“前朝镇煞大师柳玄清,你们应该听过!”周鹤眼神骤然发亮,语气里满是崇敬,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震得窗棂上的窗纸微微颤动,“他十五岁入门,拜在清虚道长的师兄门下,一生只修金光咒,卜筮堪舆碰都不碰。每日天不亮就对着朝阳练咒,掌心托着铅块,从最初的半斤到后来的三斤,再到晚年的五斤,掌心的茧子厚得能磨破铜钱!我年轻时在西山煞潮时见过他的手,那哪是手啊,简直是块铁疙瘩,指节粗大,老茧层层叠叠,连指纹都看不清,可就是这双手,捏出的金光咒能斩三丈煞虎!”
周鹤左手捏出金光咒起手式,掌心浮起淡金光晕,符文流转如碎金:“前朝柳玄清大师,一生只修金光咒!每日托铅块练咒,从半斤到五斤,掌心老茧能磨破铜钱!当年西山煞潮,三丈煞虎吐雾腐石,十七位道长结阵遭打散,三位殒命。我师父护我后背受创,临终说‘镇煞贵在专精’!”他目光灼灼,“柳大师孤身念咒三时辰,凝三丈金剑斩碎千年煞骨,金光所及煞雾尽散!这等专精本事,岂是你东拼西凑能比?”
苏衍坐在右侧石桌后,闻言猛地抬头,单薄的肩背挺得笔直,像株迎着寒风的青松,下颌微收却难掩锋芒,语速因激动而渐渐加快,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青石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抬到胸前,指尖捏着一个极淡的坎水咒手势——那是爷爷教他的定心咒,当年他第一次跟着爷爷去辨煞气时,紧张得手心冒汗,爷爷就握着他的手教了他这个手势,说“心定则道成”。他指尖无意识攥紧袖中半块风水盘,盘面上的坎水卦象刻得极深,是爷爷用刻刀一刀刀雕出来的,刀刃崩了三次才刻完,盘边还留着爷爷不小心划到的一道缺口。“周道长此言差矣!”苏衍的声音不如周鹤洪亮,却字字清晰,像山涧的清泉般穿透浓稠的檀香,“术业有专攻不假,但天地大道本就相通!堪舆能辨地脉,更能借地脉之力增强咒术;卜筮能断祸福,更能择最佳时机施术;镇煞能治煞气,更能借煞气之性寻其根源!为何要把三派分得如此清楚,不能取各家之长补己之短?祖师爷传下三派之术,是为了护佑百姓,而非让我们画地为牢啊!”
苏衍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堂内众人,最后落在周鹤颈间的护身符上,那缕头发的光泽在灯光下若隐若现,让他想起爷爷书房里挂着的柳玄清大师的手札。“我爷爷当年教我时,曾说过‘道法无常,有用即为真道’。他年轻时也像周道长一样,专攻堪舆之术,二十五岁就在龙虎山参加堪舆大会,得了第三名,当时的大会主持者,正是柳玄清大师的师弟。可后来他在南方武夷山勘地脉时,遇到一场百年不遇的阴煞,那阴煞藏在九曲溪底,单用堪舆之术根本无法定位其核心,最后是借了当地道观卜筮道长的卦象,定出阴煞方位,再用坎水咒配合地脉之力,才把煞气压下去。从那以后,他就开始研究三派之术的融合,花了三十年时间,才摸索出一套‘辨根、择时、施术’的方法,写了满满三大本手札,我至今还带在身边。”他说着,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裹的册子,油纸已经泛黄,上面绣着小小的坎水卦图案,双手捧着往前递了递,眼神里满是坚定。
“青溪煞洪便是明证!”苏衍前倾身体,声音急切,“梅雨连下二十天,爷爷持风水盘踏遍两岸寻得鹰嘴崖地脉裂缝,布八卦石定脉,念坎水咒筑丈高水墙拦洪。危急时掷奶奶遗铜钱得‘坎水’卦,观星象知三更有西北风,引洪入桃林借阳气散煞。”他举起风水盘,缺口清晰,“这是当年护盘被煞气所撞,爷爷左手遭侵体留疤,临终说‘三派合则成江海,方能护百姓’!”
“哼,小地方的小打小闹,也配拿出来说嘴?”周鹤嗤笑出声,手掌重重拍在石桌上,震得案上的檀香盒盖“啪”地弹开,一团香灰落在他的灰布短打上,沾在补丁边缘,他却浑然不觉。眼神里的不屑更浓了,弯腰捡起地上的三枚铜钱,指尖金芒一闪,铜钱上的黑气便消散无踪,露出黄亮光泽:“青溪那点煞气,顶多算阴沟里的泥鳅,连成形都够不上,跟西山煞潮的黑虎比起来,提鞋都不配!柳大师当年面对的煞潮,煞气凝成实体,一口煞雾能让百年老树枯萎,三天内西山周围草木全死,石头都变黑;你爷爷对付的,不过是山洪裹着的散煞,用坎水咒就能冲散,这能一样吗?就像拍死蚊子,能跟斩杀猛虎相提并论?”他将铜钱放在指尖转了转,碰撞声清脆刺耳,“我当年见柳大师出手,金剑一出劈碎山石,你爷爷那点水墙功夫,在真煞潮面前根本不够看!”
苏衍刚要开口,周鹤抬手释放威压,苏衍后退半步撞在石凳,却仍挺直脊背。周鹤脸色沉如墨,山羊胡颤抖,颈间桃木护身符符文微亮却压不住戾气。堂内檀香凝滞,香雾凝成类似西山黑虎的黑影。林万山死死按住疯转的罗盘,指节发白;秦守易卦筒内铜钱乱响,边缘黑气凝刺;赵伯几次想打圆场,都被周鹤眼风逼退,端碗的手微微发颤。
“报——周道长!苏先生!”急促脚步声撞开寂静,周鹤徒弟李明跌撞而入,青布道袍沾着带煞的青黑泥点,脸色惨白,嘴角带血。他扶石桌剧烈喘息,颤抖递上浸湿的宣纸与清单:“师、师父!步行街又倒两家商铺!张掌柜中煞昏迷,再不解救要出人命啊!这是现场画的图和倒闭清单!”
周鹤夺过宣纸与清单,指节捏得纸张发响。宣纸上炭笔画着惨状:张记布庄门楣坍塌,布匹成灰,铜锁锈黑冒煞;李记茶馆屋顶半塌,桌椅成屑,茶水变墨触之即腐。清单字迹潦草,红圈标注“三日五家,第四日再添两家”,各商铺倒闭时日旁画着深叉。堂内瞬间噤声,林万山罗盘铜针直指南方步行街,秦守易卦筒内铜钱碎了一枚,沾着黑气。
周鹤将清单拍在石桌,脆响划破寂静。他斜睨苏衍,目光复杂——有对“专精”之道的坚守,有对煞气失控的担忧,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柳玄清“道法万千,唯民为本”的话与南疆平煞时借堪舆之术的经历涌上心头。他冷哼一声,带着疲惫坐回石椅,桃木剑鞘磕出闷响。余光扫过苏衍坚定的脸庞,竟与当年苏玄清重合,嘴角掠过复杂神色。
“融合的事暂且不论。”周鹤语气冰冷却藏着疲惫,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苏衍说青溪事时他便动了——当年南疆平煞,积年阴煞藏古墓,单用金光咒三次失败折了两师兄弟,最终靠林万山师父堪舆定煞穴薄弱点才得手,只是他不愿承认“杂糅”只称“借势”。柳玄清“修道以护民为本,非拘门户”的话涌上心头,他扫过众人担忧的脸,最终落向苏衍:“你要走杂糅之路我不拦,但步行街三百多口人,若出差错,唯你是问!”
苏衍深吸一口气,将袖中风水盘握得更紧,盘面上的坎水卦象硌着掌心,传来温暖的触感,那是爷爷留下的温度,也是爷爷留下的责任。听到周鹤的话,他心里松了口气,知道周鹤这是默认了他的方法,只是碍于面子不肯明说。他走到周鹤面前,微微躬身,动作标准而恭敬,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里的激动:“周道长,我明白您的意思,也知道此事的分量。百姓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我绝不会拿他们的性命开玩笑。”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周鹤,“我现在就去步行街查勘,您要不要一起去?您经验丰富,对煞气的了解比我深,说不定能发现我没注意到的细节,而且您的金光咒能压制煞气,有您在身边,也能更安全些。”他知道周鹤嘴上严厉,心里却比谁都关心百姓,而且周鹤对煞气的辨形能力是他目前还比不上的,有周鹤在,查勘会更顺利,也能避免出错。他还想说些什么,比如感谢周鹤的信任,却见周鹤已经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桃木剑,便把话咽了回去。
周鹤沉默片刻,拿起桃木剑鞘在石桌磕出闷响:“走,我跟你去。”率先出门时,回头扔给苏衍个布包:“朱砂黄符加清心丹,煞气重时吃一粒,别连自己都护不住。”苏衍接住,布包带着周鹤体温,里面是观里最好的丹药。“谢周道长。”“少废话,我是怕你误事,顺便教你辨煞。”周鹤嘟囔着放慢脚步,等他并肩前行。
苏衍紧随其后,月光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如传承与创新的交融。行至半途,周鹤递过温好的水囊:“喝点水,到了步行街没功夫歇。”苏衍道谢,接过时触到皮革的暖意。周鹤脚步放缓,等他并肩前行,嘴里嘟囔着“别耽误正事”,语气却已缓和。
行至步行街路口,苏衍突然停步:“周道长,那处阴风是煞气先兆?”掌心风水盘发烫,指针颤抖指向黑影。周鹤皱眉捏出黄符,符纸微亮:“是虚煞,形如透明细蛇,眼黑如墨,从地下裂缝窜出往居民区蔓延,虽不致命却伤阳气。”他念金光咒,黄符化作金光射向黑影,“滋滋”声中黑影消散,“当年西山煞潮前就有这征兆,我们没在意才出事。”
“谢周道长指点。”苏衍恭敬应答。周鹤哼了一声,继续前行:“煞气分实、虚、烈、阴四种。实煞有形如西山黑虎,需强力镇煞咒;虚煞无形如方才阴风,用清心符驱散;烈煞性烈呈红色,需坎水咒;阴煞性寒呈蓝色,用桃木朱砂克制。”他指向步行街方向的黑气,“那是实煞,根源在地下,得先找煞口才能根治。”苏衍将话记在心里,握紧了风水盘。
苏衍认真地听着,把周鹤的话记在心里,一字一句都不敢遗漏。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的风水盘,盘面上的指针疯狂旋转,最后稳稳地指向步行街的中心位置——那里是当年步行街的奠基处,埋着一块镇宅石。他抬头看向周鹤,发现周鹤也在看那个方向,眉头皱得很紧,显然也察觉到了煞气的根源在那里。“周道长,煞气的根源应该在步行街中心的镇宅石下面。”苏衍说道,“我爷爷的手札里记载过,步行街所在的位置,以前是一片乱葬岗,煞气很重,后来建步行街的时候,埋了一块镇宅石,压制煞气。现在镇宅石可能出了问题,煞气才会爆发。”周鹤点了点头,脸色凝重:“你说得有道理,当年建步行街的时候,我也去看过,那块镇宅石是用泰山石做的,上面刻着镇煞符文,本以为能压制百年,没想到才三十年就出了问题。”他叹了口气,“看来是这些年步行街的人气太旺,冲散了镇宅石的阳气,再加上上个月的暴雨,雨水渗进地下,泡软了土壤,镇宅石松动了,煞气才趁机跑了出来。”两人加快脚步,往步行街中心走去,月光下,步行街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黑气也越来越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是煞气腐蚀物体的味道。苏衍知道,这场专精与杂糅的辩论,从来不是口舌之争,也不是门户之见的较量。步行街的煞气,才是检验对错的真正战场,而百姓的性命,才是衡量“道”的唯一标准。这场战斗的序幕,已经在师徒二人的脚步声中,缓缓拉开。月光洒在他们身上,照亮了前行的路,也照亮了道法传承的新希望——那是专精与融合的共生,是传统与创新的交融,更是“护民为本”的道之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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