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然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游丝。道基之上,裂痕纵横,宛若一件濒临破碎的瓷器,仅凭道种最后馈赠的那一缕精纯生命本源,以及他自身顽强的意志,勉强维系着不散。
苏小婉半跪于地,不顾自身伤势,将定魂珠悬于陆然眉心之上,清辉源源不断洒落,滋养其几近干涸的神魂。她脸色苍白如雪,之前强行抗衡皇甫执,又催动定魂珠护持众人穿梭虚空,消耗已近极限,此刻全凭一股意念支撑。
凌霜与桃夭分立左右,警惕地环顾四周。
他们落脚的这片山峦,通体呈暗沉之色,怪石嶙峋,草木稀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与腐朽气息。天穹之上,阴云低垂,并非寻常雨云,那云层之中翻滚的,是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隐隐有暗紫色的电蛇穿梭。
“好重的煞气与死意,此地灵机紊乱,绝非善地。”凌霜感知着周遭,眉心的生死印记微微发热,对此地环境生出天然感应。她手中古剑轻吟,剑意引而不发。
桃夭深吸一口气,妖皇血脉对此地的污浊气息感到本能排斥,她蹙眉道:“而且……我们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她目光锐利地扫过远处几座如同蹲伏巨兽般的黑色山峰。
“必须先稳住陆然的伤势,此地不宜久留,但贸然移动恐加剧其道基崩毁。”苏小婉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她试图推演安全方位,但神魂损耗过巨,加之此地天机混沌,推演出的结果一片模糊。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雷鸣自云层中炸响,并非针对他们,却震得整片山峦微微颤抖。那暗紫色的雷光闪过,竟将下方一座黑山的山头瞬间削平,碎石化为齑粉,雷火蔓延,经久不熄。
“是寂灭玄雷!”苏小婉脸色再变,“此雷蕴含寂灭道则,专毁灵机道基,对陆然如今的状态危害极大!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祸不单行。
仿佛是被那雷声惊动,亦或是嗅到了陆然身上那缕微弱却独特的道源气息,远处那几座黑色山峰之后,传来阵阵低沉的嘶吼与爬搔之音。
下一刻,数十道黑影自山石阴影中窜出!
那是一种形似蜥蜴,却生有肉翅,通体覆盖着暗沉骨甲的生灵。它们眼瞳赤红,口中滴落着腐蚀性的粘液,气息凶戾,堪比金丹修士,其中几头格外庞大的,甚至隐隐透出元婴级别的波动。
“黑魇蜥龙!此地竟是黑山渊!”桃夭认出了这些生灵,心头一沉。黑山渊是古墟中有名的凶险绝地,环境恶劣,滋生了无数此类邪异生灵。
“护住陆然!”凌霜清喝一声,古剑已然化作一道灰蒙蒙的死亡弧光,迎向扑来的蜥龙群。剑意过处,生机断绝,冲在最前的几头蜥龙瞬间被斩灭神魂,僵硬的尸体摔落在地。
桃夭亦同时出手,妖皇血气虽因内伤不复全盛,但凝练如实质,化作无数赤色飞羽,如同利箭般射向蜥龙群。飞羽贯穿骨甲,发出噗噗声响,带有强大生机的血气与蜥龙体内的死煞之气激烈冲突,引发阵阵爆炸。
苏小婉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在陆然周围画下一道简易的防护阵法,勉力催动定魂珠,清辉化作屏障,抵挡着零星漏过的攻击与天空中不断加剧的寂灭雷意。
蜥龙数量众多,悍不畏死,更兼皮糙肉厚,擅长隐匿突袭。凌霜与桃夭虽能斩杀,但在自身有伤、又要分心守护的情况下,一时也被缠住,脱身不得。
而天空中的雷云,愈发低沉,暗紫色的电光汇聚,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雷暴。一旦落下,首当其冲的便是气息微弱的陆然!
危急关头,陆然怀中,那枚得自流霞域、一直沉寂无声的残破小鼎,忽然微微一颤。
这小鼎三足两耳,古朴无华,表面布满裂痕,似乎一触即碎。此刻,却自主散发出微弱的吸力。
并非吸收灵机——此地本就灵机枯竭——而是……吸收那些被凌霜斩杀的蜥龙残魂,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寂灭雷意与死煞之气!
鼎身之上,那些看似杂乱的裂痕,开始流淌起一丝丝极淡的、混沌色的光芒。
与此同时,昏迷中的陆然,意识正沉沦于一片破碎的黑暗。
道基崩毁的痛苦无处不在,仿佛要将他彻底撕碎。混乱的记忆碎片,属于他自己的,属于道种的,属于无数纪元亡魂的,交织翻滚,几乎要磨灭他的自我。
就在这意识的深渊底部,一点微光亮起。
是那缕道种留下的生命本源,是苏小婉定魂珠的清辉,是凌霜与桃夭拼死守护的意志,是……那小鼎吸收转化后反馈而来的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包容”与“承载”意韵的力量。
这丝力量,如同在狂暴的毁灭洪流中,投下了一颗“定”之锚。
陆然破碎的意识,开始本能地朝着这锚点汇聚。
并非修复,而是……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在崩毁的废墟之上,开始“重构”。
他以那异世的“本源灵觉”为引,以道种传承的古老智慧为基,引导着这股新生的、来自小鼎的包容之力,混合着生命本源与定魂清辉,不再去填补那些道基裂痕,而是……将那些裂痕本身,视作了新的“道纹”!
毁灭与新生,破碎与完整,在此刻失去了绝对的界限。
他的道基,在本质上发生着蜕变。不再是光滑无瑕的玉璧,而是化作了布满古老裂痕、却仿佛承载了万古沧桑与不屈意志的……“混沌道石”!
外界。
凌霜与桃夭终于将最后一波蜥龙斩杀殆尽,两人气息都有些紊乱,身上添了些许伤痕。
而天空之中,那道酝酿已久的寂灭玄雷,终于撕裂云层,如同一柄暗紫色的巨矛,带着湮灭一切的恐怖道则,朝着下方陆然所在的位置,轰然劈落!
雷威浩瀚,远超之前!
“不——!”苏小婉面露绝望,不顾一切地催动定魂珠,试图硬抗。
凌霜与桃夭也脸色剧变,奋力回援。
然而,就在那玄雷即将触及定魂珠清辉的刹那——
陆然怀中,那残破小鼎骤然光华大放!
鼎口产生一股无形的吸力,那足以重创化神修士的寂灭玄雷,竟如同百川归海般,被源源不断地吸入鼎中!
鼎身剧烈震颤,裂痕似乎扩大了几分,却又在混沌光芒流转下,勉强维持不碎。鼎内,传来沉闷的雷鸣与能量激荡之声。
几个呼吸间,那骇人的寂灭玄雷,竟被小鼎吞噬一空!
小鼎光华内敛,重新变得古朴残破,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象。但鼎身之上,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内蕴的雷霆道韵。
而地面上,陆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眸,不再是之前的清澈或决然,而是变得如同深潭,古井无波,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破碎与新生。
他撑着手臂,有些艰难地坐起身。
道基依旧布满裂痕,气息依旧虚弱。
但苏小婉三人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陆然身上,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坚韧”。仿佛他承受的并非创伤,而是勋章。
陆然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沉寂的小鼎,目光微动。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雷云尚未散尽的天空,又看了看满身伤痕、关切望着他的三位同伴,沙哑开口:
“我没事。”
“这条路……我好像,知道该怎么继续走下去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第三块碎片感应的方向,眼神平静,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
黑山渊的风,依旧带着硫磺与死寂的味道。
但某种东西,已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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