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萨斯与叙拉古帝国结盟的消息,如同最终判决书,带着冰原的寒意与铁锈的血腥,穿透了罗德岛本舰厚重的装甲与层层过滤系统,重重砸在每一个关心泰拉命运的人心上。它彻底粉碎了罗德岛内部那些残存的、在夹缝中艰难维持的、关于保持中立或寻求其他温和出路的脆弱幻想。两个最具侵略性、最崇尚武力、且领土与野心都无比庞大的军事帝国联手,所带来的战略压力是碾压性的、毁灭性的。罗德岛本舰,这艘曾经象征着逃离乌萨斯阴影、承载着无数感染者卑微希望与崇高医学理想的方舟,此刻仿佛正漂浮在风暴中心已然形成的、漆黑如墨的绝望海面上。远方是电闪雷鸣,脚下是汹涌暗流,孤立无援,岌岌可危,任何一个浪头都可能将其彻底吞噬。
在经历了又一轮漫长、压抑、时而激烈争吵时而陷入死寂的最高级别会议后,面对那份措辞强硬、字里行间隐含最后通牒意味的叙拉古帝国结盟邀请,以及乌萨斯同盟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地缘政治绝境,罗德岛最终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参与者都感到心如刀绞、无比艰难、充满屈辱却不得不为的现实主义决定——
原则上同意叙拉古帝国提出的结盟条约框架,并表示愿意就具体合作细节进行“进一步磋商”。
这短短一行决议背后,是无数个不眠之夜、激烈的辩论、痛苦的妥协以及最终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的无奈。这个决定,如同在罗德岛内部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引发了巨大的情感波澜与理念冲击。许多理想主义的干员,尤其是那些亲身经历过卡兹戴尔、切尔诺伯格或其他战乱地区的年轻人,根本无法接受与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侵略者为伍,他们视此为对罗德岛立身根本——“为所有感染者谋取一个更平等的未来”——的彻底背叛。食堂、宿舍、训练场,空气中弥漫着失望的叹息、压抑的愤怒与深深的迷茫。一些干员甚至递交了辞呈,尽管他们并不知道离开这艘方舟后又能去往何方。
阿米娅在向全体干员宣布这一决定时,站在指挥室的广播话筒前,那双平日里充满坚定与温和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眼圈通红。她的声音几度哽咽,几乎难以成句,小小的身躯在宽大的领袖制服下微微颤抖。她必须强迫自己说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抠出来,因为她深知,作为领袖,她必须为整个罗德岛组织、为船上数千名依赖这里的感染者、为那些珍贵的医疗研究成果的存续负责,哪怕这意味着要背负沉重的道德枷锁。凯尔希医生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面色冰寒如万年冻土,紧抿的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就是一场与魔鬼进行的、绝无公平可言的交易,签署的是一份注定会被吸血噬骨的契约。但在当前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这是唯一能避免罗德岛这盏微弱的灯火被帝国铁蹄瞬间踏碎的、绝望的权宜之计。而博士,则陷入了更深的、令人不安的沉默,他\/她开始避开人群,在绝密的层级权限下,秘密部署着最坏的应急预案——关于核心数据的分流加密、关于关键人员的隐蔽撤离路线、关于在极端情况下本舰的自毁协议……这些未雨绸缪的黑暗计划,本身就是对当前局势最悲观的注解。
消息通过最高等级的、多重加密的渠道,传回了叙拉古帝国的心脏——狼吻堡。
御前会议厅内,德克萨斯看着通讯官呈上的、译解后的罗德岛回复,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最微小的情绪波动都欠奉。一切仿佛都在她那张铺满数据和战略推演的棋盘预料之中,罗德岛的“同意”,不过是又一颗棋子落入了它既定的格子。拉普兰德则斜倚在她的王座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嗤笑,手指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手中那顶咆哮狼首帝冠的尖锐边缘:“哼,总算这群死脑筋的医生还没蠢到家,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
“既然他们‘原则上同意’了,”德克萨斯的声音如同冰层相互挤压,清晰而冰冷地回荡在大厅里,“那么,是时候让我们的这位新‘盟友’,更清晰、更深刻地认识到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以及未来应尽的‘义务’了。”
她随即下达了一条不容置疑的指令:帝国最高元首,皇帝德克萨斯与皇帝拉普兰德,将亲自前往罗德岛本舰,进行一场“友好访问”,并在访问期间,完成此项盟约的最终签署仪式。
所有人都明白,这绝非一次平等国家元首之间的国事访问。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目标明确的武力宣示与地位确认,旨在罗德岛的家门口、在所有其成员的注视下,将那份书面上的“盟约”,用无可抗拒的现实力量,烙印在罗德岛的每一寸甲板、每一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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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当罗德岛本舰如同往常一样,在泰拉大陆边缘的灰色空域进行例行巡航时,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划破了舰桥的相对宁静。预警雷达的屏幕上,清晰地出现了三个高速接近的光点,它们组成的编队带着强烈的、非友好的识别信号。
很快,一支小型但极具威慑力的舰队轮廓,出现在了观测窗的视野尽头。为首的,是一艘线条极其锐利、仿佛每一道棱角都是为了切割空气与敌人而生的战舰。它通体漆黑,唯有舰首喷涂着一个巨大、狰狞、仿佛在无声咆哮的金色狼头徽记——那是帝国元首座舰“狼吻号”。其充满攻击性的造型,与罗德岛本舰那种偏向科研与居住功能的、略显圆润朴素的风格形成了极其尖锐、令人不安的对比。两艘体型稍小、但通身布满炮塔和导弹发射舱、如同刺猬般武装到牙齿的“影狼”级高速护卫舰,如同忠实的、龇着牙的猎犬,一左一右,严密地拱卫在“狼吻号”的侧翼,构成了一个充满压迫感的进攻阵型。
当这支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与浓郁硝烟气息的舰队,以不容置疑、甚至带有几分挑衅的姿态靠近,并通过公共频道发出简洁、强硬、不带任何敬语的对接请求时,罗德岛本舰内部的气氛瞬间凝重到了极点,仿佛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所有非必要的内部通道被紧急封锁,战斗岗位人员各就各位,尽管他们知道在这种距离下,任何抵抗在对方精锐的狼牙近卫军和那两位狼主面前都可能意义不大。甲板预留的对接区域周围,负责警戒的精英干员们——包括紧握盾牌的塞雷娅,指尖隐约有电弧跳动的雷蛇,以及面色沉凝的Stormeye等人——无不紧握着手中的武器或施术单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复杂地注视着那艘如同黑色利刃般、缓缓贴近的庞然大物。那上面承载的,是足以决定他们命运的力量。
对接程序在一种近乎死寂的沉默中完成。当气密阀门的指示灯由红转绿,沉重的对接舱门伴随着低沉的液压声向内开启时,首先涌出的并非外交使节,而是一股混合着机油、冷冽金属和某种非人气息的寒意。
紧接着,两队全身覆盖着漆黑“狼獾”VI型重型动力甲、手持造型奇特、闪烁着幽蓝能量指示灯的源石突击步枪的“狼牙”近卫军士兵,迈着完全同步、沉重而富有侵略性的步伐,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出。他们的人数不多,但每一个都散发着百战余生的凶戾之气,覆盖式头盔下的传感器发出细微的红光,冰冷地扫视着罗德岛甲板上的每一个人、每一处结构,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居高临下的警惕。他们迅速在通道两侧形成了两道密不透风的黑色警戒线,将罗德岛的干员与他们要护卫的目标隔开,肃杀之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然后,在所有人——无论是警惕的罗德岛干员,还是冷漠的帝国士兵——的注视下,那两位如今已名震(或者说,恶名昭彰)整个泰拉,其画像与影像被视为灾难象征的身影,并肩从“狼吻号”那如同巨兽口腔般的舱门内,缓步走了出来。
德克萨斯与拉普兰德。
她们不再穿着便于厮杀的战场服饰,而是换上了专门为此次“访问”设计的、象征帝国无上权力的正式礼服。这礼服依旧以深邃的黑色为基调,保留了军装的利落线条与实用主义剪裁,但所用的材质明显更加奢华昂贵,泛着暗哑的光泽。细节处,用极其精细的暗金丝线,绣满了繁复而古老的狼形图腾、交错獠牙与象征着叙拉古帝国至高权柄的徽记。两人的肩头,都随意地披着厚重的、以某种传说中栖息于北境冰原的凶兽皮毛制成的暗色大氅,那皮毛仿佛还带着原主人的野性与寒意,随着她们的步伐微微晃动。
而最引人注目、也最具象征意义的,是她们头上那两顶帝冠。
德克萨斯的黑曜石狼牙王冠,在罗德舰桥投下的人造光源下,反射着幽冷、深沉、仿佛能吸收灵魂的光泽,与她那双如同西伯利亚永冻层般毫无波澜的灰蓝色眼眸相得益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绝对理性的威严与距离感。
拉普兰德的银白狼首王冠,则仿佛拥有生命般,那咆哮狼首的眼眶中,镶嵌的两颗暗红色源石闪烁着不祥的、如同地狱之火般的光芒,与她脸上那抹混合着戏谑、狂傲、以及对眼前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满意笑容一起,肆无忌惮地彰显着无可阻挡的、狂暴的原始力量。
她们的步伐从容不迫,坚定而沉稳,踏在罗德岛那冰冷的、印着罗德岛徽记的金属甲板上,发出清晰而富有压迫感的“叩、叩”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罗德岛干员的心跳节拍上。她们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在叙拉古阴影下沉默寡言的落魄佣兵,或那个在源石病与精神双重折磨下濒临崩溃、需要罗德岛收容治疗的病人,也不再是后来那个掀起叛乱、逃离掌控的流亡者。她们是叙拉古帝国的双子女皇,是依靠铁血与谋略在废墟上建立新秩序的统治者,是这片大地上最有权势、也最令人恐惧的存在。
阿米娅、凯尔希以及罗德岛的核心管理层,站在通道的尽头,被迫扮演着迎接的角色。阿米娅努力挺直自己尚且稚嫩的身躯,试图维持着罗德岛领袖应有的、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尊严,但她微微颤抖的、紧握成拳的手指,以及那双强忍泪光、努力与德克萨斯对视的眼睛,暴露了她内心的巨大紧张、不适与深切的痛苦。凯尔希则如同一座冰雕,面无表情,只有那双锐利如解剖刀般的眼睛,冷静到近乎残酷地分析着眼前这两位“客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她们身后那些精锐卫队的装备细节、以及这场“访问”背后所蕴含的每一个战略意图。
没有热情的寒暄,没有虚伪的外交客套,甚至连最基本的礼节性微笑都欠奉。空气仿佛冻结了。
德克萨斯的目光平静地、如同扫描仪般扫过阿米娅和凯尔希,最终停留在阿米娅那张强作镇定的小脸上,用她那特有的、仿佛能将空气都冻结的声音开口:“阿米娅领袖,凯尔希医生。帝国,感受到了罗德岛的‘诚意’。”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早已确定的物理定律,而非进行一场外交场合的初次问候。那句“诚意”,在她口中吐出,带着明显的、不容错辨的嘲讽意味。
拉普兰德则更加直接,她甚至没有正眼看阿米娅和凯尔希,而是饶有兴致地、如同评估战利品般打量着罗德岛本舰略显陈旧的内部结构,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近乎残忍的弧度:“啧,这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和……理想主义的酸腐味道。不过,放心,很快就会有新的、更符合帝国气息的‘气味’进来了。”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充满了赤裸裸的暗示与挑衅,让周围竖耳倾听的罗德岛干员们脸色更加难看,不少人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却被身旁的同僚死死按住。
在一种极其压抑、完全不对等、仿佛随时会引爆冲突的气氛下,这简单的、形同虚设的“欢迎”仪式草草结束。双狼在帝国卫队密不透风的簇拥下,如同巡视自己刚刚征服的领地般,迈步走向预定的主会议厅。她们所过之处,罗德岛的干员们如同摩西分海般纷纷下意识地避让到通道两侧,投来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消解的警惕、压抑的愤怒,以及一丝在面对绝对力量差距时,难以掩饰的、本能的……恐惧。
会议厅内,盟约的最终签署仪式,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厚重的、用帝国官方文字和通用语双语书写的盟约文本早已准备就绪,放置在铺着黑色天鹅绒的长桌上。德克萨斯几乎没有对条约文本中的任何条款做出哪怕一字一句的实质性修改,她只是用冰冷而不容辩驳的语气,再次清晰地、缓慢地强调了帝国对罗德岛在尖端医疗技术(尤其是源石病相关)、天灾预测数据等方面“全面共享”的要求,以及对赫默等核心科研人员“交流访问”的“殷切期望”,并更加明确地划定了罗德岛未来在帝国控制区内进行任何活动时,必须遵守的“界限”与必须履行的“义务”——本质上,就是将罗德岛的医疗资源优先乃至完全导向帝国战争机器。
当阿米娅最终在那份象征着屈辱、妥协与生存渴望的盟约文件末尾,用那支仿佛重若千钧的电子笔,微微颤抖着签下自己的名字时,她感觉仿佛不是墨水,而是滚烫的铅水烙印在了纸上,也烙在了她的心头。她知道,从这一刻起,罗德岛那面曾经象征着绝对中立、无私救助与不屈抗争的旗帜,无论未来如何,都已然蒙上了一层难以洗刷的、与侵略者合作的灰色阴影。
签署仪式在一种近乎葬礼般的肃穆中结束。拉普兰德似乎并不急于离开这座刚刚被她在法律和事实上“标记”了的移动城市。她甚至颇为随意地提出,要“参观”一下罗德岛的医疗部和部分核心科研设施。这个要求,充满了试探、监视与宣示主权的意味,令人极度不适,却难以拒绝。
在凯尔希医生和几名神色紧绷、全程高度戒备的精英干员(包括面色铁青的Logos,以及手始终按在剑柄附近的Stormeye)的“陪同”下,双狼如同在自家后花园散步般,行走在罗德岛那熟悉又陌生的内部走廊中。拉普兰德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毫不客气地扫过每一个实验室的观察窗,偶尔会停下脚步,对某些昂贵的医疗设备或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评头论足,语气中充满了帝国上位者对“附属品”的审视与挑剔,仿佛在评估这些“资产”的价值与用途。德克萨斯则相对沉默,但她那如同冰锥般冰冷的注视,以及偶尔投向某些关键区域(比如数据中枢接口)的短暂停留,同样给沿途被迫停下手中工作、低头肃立的研究人员带来了巨大的、无形的心理压力。
当她们路过那片曾经收治过无数重症感染者、也包括当年那个失控的拉普兰德的重症监护隔离区时,拉普兰德的脚步突兀地停了下来。她凝视着那扇熟悉的、印着生物危害标志的厚重隔离门,脸上缓缓露出一抹极其复杂、糅合了追忆、痛苦、嘲讽以及最终胜利者姿态的残酷笑容。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又瞬间被现实的权力差距所击碎。
“真是……令人怀念的地方。”她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如同冰锥般刺入周围寂静的空气。她抬起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指尖仿佛带着某种仪式感,轻轻拂过那冰冷光滑的金属门框,“谁能想到,当年像条野狗一样被关在这里面、靠着你们怜悯才能活下来的我……今天,会以这样的身份,再次回到这里。”
她的声音里没有感激,只有一种宿命般的、带着血腥味的嘲讽,以及毋庸置疑的、胜利者的最终宣言。这句话,不仅是对过往的切割,更是对现在权力关系的赤裸裸强调。
这一次,她们踏足罗德岛的甲板,不再是需要庇护的背叛者,不再是祈求治疗的求助者。她们是征服者,是主宰者,是叙拉古帝国权力的最高象征,是这片大地上新规则的制定者。她们的到来,不仅仅是为了那一纸盟约的签署,更是一种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宣告:在这片由纯粹力量主宰的残酷大地上,任何崇高的理想、坚守的原则与独立的意志,在帝国那无可抗拒的铁蹄与冰冷逻辑面前,都必须低头,必须妥协,必须被重新定义。罗德岛,这家曾经在黑暗中点燃希望之火、象征着不屈抗争精神的组织,在巨大的、关乎存亡的现实压力下,被迫与魔鬼签订了契约,踏上了一条前途未卜、遍布荆棘、每一步都可能堕入更黑暗深渊的航路。而泰拉大陆本就晦暗不明的未来,也因此被投入了更多的混沌、绝望与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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