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岛大捷与新式武器的消息,如同飓风般席卷长安,其引发的震动远超乎想象。未央宫内,刘荣手持那份详细描述连弩威力和“火神泪”恐怖效果的战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殿中陈列的连弩实物与密封陶罐,无声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兴奋、震撼、以及对这超越认知的武力所带来的失控感的忌惮,在年轻的帝王心中交织。他看向珠帘后的阿娇,目光复杂难言。这一次,他无法再以任何理由轻视或制衡张沐的功绩,这已不是简单的边功,而是足以改变战争规则的划时代突破!
然而,未等朝堂就如何嘉奖张沐、如何应对蓬莱可能升级的报复进行深入讨论,另一股潜藏已久的力量,却被这场大捷与新式武器的锋芒所惊动,终于按捺不住,浮出了水面。
这日,阿娇正在兰台与心腹商议如何借势进一步推动军工革新,忽闻殿外传来一阵喧哗,随即一名内侍仓皇入内禀报:“殿下!馆陶大长公主殿下驾到,已至宫门!”
馆陶公主!
阿娇手中朱笔一顿,墨点滴落,在绢帛上晕开一团。这个称呼,已经许久未曾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耳边。自窦太后薨逝,刘彻败亡,刘荣登基,她以长公主身份监国,权倾朝野,她的母亲馆陶公主似乎就渐渐淡出了权力核心。阿娇深知母亲性情,骄纵跋扈,贪恋权位,前期“消失”,一方面是因为失去了窦太后这个最大的靠山,另一方面,也是阿娇有意无意地将其荣养起来,避免其过度干政,引发刘荣和新朝臣的不满。馆陶也乐得清闲,享受着超然的尊荣,并未强行插手。
但此刻,她为何突然不告而来,且直闯兰台?
阿娇立刻起身相迎。只见馆陶公主身着繁复庄重的深色宫装,在一众侍女宦官的簇拥下,步履从容却带着一丝久违的锐气踏入殿中。她保养得宜的面庞上,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唯有一双与阿娇颇为相似的眼眸,此刻精光闪烁,打量着殿内诸人,最终落在阿娇身上。
“女儿见过母亲。”阿娇依礼躬身。殿内其他臣属也纷纷行礼。
馆陶公主微微颔首,目光却掠过阿娇,直直地落在殿角那具造型奇特的连弩和几个密封陶罐上。
“起来吧。”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矜持,“我在府中都听说了。夷洲打了个胜仗,还得了几样了不得的宝贝?闹得满城风雨,连我这不通世事的老太婆都坐不住了。”
她缓步走到连弩前,伸出戴着玉护指的手,轻轻拂过冰冷的弩身,眼中闪过一丝惊叹,随即化为更深沉的算计。
“好精巧的杀器……听说,是那张沐弄出来的?”她转向阿娇,语气似随意,实则锐利,“我儿如今是越发能干了,手下能人辈出。这张沐,我记得当年在梁国,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文士吧?竟被你调教成如今这般,能为你开疆拓土、铸此神兵的栋梁之材。”
她的话语中,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其他。
阿娇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母亲过誉。张沐有其才具,亦是为国效力。”
“为国效力,自然是好。”馆陶公主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只是,我听闻陛下对这位张都护,似乎颇有……顾虑?如今他立下这等不世之功,手握此等利器,远在海外,这赏功酬庸,怕是让陛下颇为难吧?”
她句句看似关心朝局,实则精准地点出了刘荣与张沐之间最敏感的症结。
阿娇沉默不语,静待其下文。
馆陶公主踱步到阿娇案前,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忽然叹道:“阿娇,你为这刘家江山,可谓是呕心沥血。可你终究是陈家的女儿,是我的女儿。有些事,你不便做,有些人,你不好动,但母亲……或许可以帮你。”
她压低了声音,只有阿娇能听清:“陛下年轻,易受小人蛊惑,猜忌功臣。张沐此番功劳太大,已赏无可赏,再进一步,便是裂土封侯,位极人臣,届时陛下心中作何想?不若……由母亲出面,在宗室与老臣中斡旋,或可促成陛下对张沐的封赏,更可……提请陛下,考虑你的终身大事。”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阿娇:“你与那张沐,相识于微末,相伴至今,他待你如何,母亲岂会不知?如今他功成名就,正堪匹配。若你二人婚事得成,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帝婿,所有兵权、技术,归于皇室,陛下疑虑可消,你也得偿所愿,岂非两全其美?”
图穷匕见!
馆陶公主竟是来为阿娇和张沐做媒,并试图以此化解政治僵局!她看到了新式武器带来的巨大价值,也看清了刘荣的忌惮,于是想以母亲和长辈的身份,重新插手权力分配,通过联姻,将张沐和他的技术成果,更紧密地捆绑在阿娇(也就是她这一脉)的战车上,同时也为自己重新攫取政治影响力!
阿娇的心猛地一沉。母亲此举,看似是为她着想,实则是将她与张沐推向更危险的境地!刘荣的猜忌,岂是一桩婚姻能够消除?这只会让刘荣觉得,阿娇与张沐已是铁板一块,内外勾结,其威胁更甚!而且,将感情与政治如此赤裸裸地交易,也玷污了她与张沐之间那份纯粹与坚守。
“母亲!”阿娇断然开口,声音清冷,“此事万万不可!军国大事,岂能与儿女私情混为一谈?张沐之功,朝廷自有公论赏罚。女儿的婚事,更不劳母亲以此等方式操心!”
馆陶公主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你!你如今翅膀硬了,连母亲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吗?我这是为你好!”
“女儿知道母亲是为我好。”阿娇语气放缓,却依旧坚定,“但此事,关乎国体,亦关乎女儿与张沐的清誉与前程,请母亲切勿再提。朝堂之事,女儿自有分寸。”
母女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锋,昔日相依为命的亲情,在权力的浸染下,似乎也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痕。
馆陶公主盯着阿娇看了许久,最终冷哼一声:“好,好!你自有分寸!但愿你不要后悔!”说罢,拂袖而去。
看着母亲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阿娇疲惫地闭上眼。她知道,母亲的出现,意味着长安的权力博弈,又加入了一个新的、不可控的变量。馆陶公主绝不会轻易罢休,她可能会去找刘荣,可能会联络宗室……她与张沐的处境,并未因大捷而改善,反而因这新式武器的光芒,引来了更多觊觎与算计。
而刘荣,在接到盐岛大捷的震撼之后,又将如何应对馆陶公主可能提出的“建议”?
阿娇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但旋即,目光再次变得坚定。无论如何,她必须守住这来之不易的成果,也必须守住她与张沐那份超越权力与算计的感情。
漩涡,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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