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九跃正将最后一块野猪后腿肉放进陶缸，蒙小玉撒盐的手忽然顿住，侧耳望向山林深处：“你们听，是不是有脚步声？”
秋风吹过树梢，带着落叶的沙沙声，隐约裹着一串急促的踩踏声，不像是野兽的沉重，倒像是人的脚步，正朝着木屋的方向而来。星九跃瞬间绷紧了脊背，伸手将蒙小玉往身后拉了拉，另一只手摸向腰间的弯刀：“春丫，带孩子进屋。”
春丫抱着星荞，一把攥住旁边的星峋，快步躲进木屋，反手掩上了木门，只留一道缝隙紧张地往外看。阿禾刚从西边检查陷阱回来，听见动静也立刻搭箭上弓，箭头稳稳对准声音来处，虎口因用力而泛白。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树丛后撞了出来——灰头土脸，身上的粗布衫被划得满是破洞，左臂缠着块发黑的布条，渗出血迹，正是他们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阿禾。
“阿禾？”星九跃手里的刀“哐当”掉在石板上，声音都在发颤。
阿禾看见他，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腿一软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哽咽的抽气声，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姐夫……”
“你还活着！”星九跃几步冲过去，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手指触到她胳膊上的伤口，才发现她浑身都在抖，“怎么回事？你怎么逃出来的？”
蒙小玉也跟着跑过来，眼圈瞬间红了，伸手想去碰阿禾的伤口，又怕弄疼她，只能哽咽着说：“快进屋，我去拿草药。”
阿禾被星九跃半扶半搀地拉进木屋，春丫赶紧让出火塘边的位置，把两个吓愣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星峋怯生生地看着阿禾胳膊上的血布条，小声问：“小姨，疼吗？”
阿禾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个笑：“小峋乖，小姨不疼。”话音刚落，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火塘边的石板上，溅起细小的火星。
星九跃蹲在她面前，声音沉得像山涧里的石头：“阿禾，告诉姐夫，村里到底怎么了？去年官兵和土匪杀进来的时候，你在哪？”
阿禾的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拽回了那个血色弥漫的清晨。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磨破的草鞋，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那天……天还没亮，我去后山给阿爹采药，刚爬到半山腰，就听见村里喊杀声震天。”
她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我想跑回去，可刚到山口，就看见……就看见王大伯被官兵的刀砍倒在地上，他家的小花狗冲上去咬官兵，被一脚踹飞，当时就不动了……”
蒙小玉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滑落。春丫抱着星荞，也红了眼圈，小荞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乖乖地靠在她怀里，没敢出声。
“我吓得躲在石头后面，不敢出声。”阿禾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冲进各家各户，抢东西，杀人……张婶抱着刚出生的娃，跪在地上求他们，被一个土匪一脚踹在肚子上，娃掉在地上，他们还……还在上面踩……”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像是有火焰在烧：“我看见他们把村里的粮食都抢走了，把房子点着了，火光照得半边天都红了。我阿爹阿妈……他们肯定没逃出来，我家就在村口……”
星九跃的拳头攥得死紧，指关节咔咔作响。他想起村里的叔伯婶子，想起那些笑着喊他“九跃”的乡邻，心口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
“他们烧完村子，又往山里追了一阵，好像在找什么人。”阿禾接着说，声音里带着后怕，“我趴在石头缝里，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的马蹄子就在我头顶过，尘土都落到我脸上了。等他们走远了，天已经黑透了。”
她抹了把眼泪，继续道：“我不敢回村，就往深山里跑。晚上怕野兽，就爬到树上睡；饿了就挖野菜，摘野果；身上的伤，是上个月碰到狼群，被狼爪子划的，幸好我跑得快，爬到了树上……”
“这一年，你就一个人在山里？”星九跃的声音里带着心疼。一个十六岁的姑娘，独自一人在危机四伏的深山里熬过一年，难以想象她吃了多少苦。
阿禾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半块干硬的野麦饼：“这是我藏的最后一点吃的，昨天就吃完了。今天早上听见这边有动静，想着可能是猎户，就顺着声音找过来，没想到……没想到会是姐夫你们。”
她看着星九跃，又看看蒙小玉，眼泪混合着脸上的灰泥，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姐夫，姐姐，我以为……我以为全世界就剩我一个人了……”
星九跃伸手，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怕了，阿禾，找到我们就安全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蒙小玉站起身，擦了擦眼泪：“我去烧热水，给你擦擦身子，再把伤口处理一下。春丫，你帮我把那罐新熬的草药拿来。”
春丫应声站起来，刚走两步，又回头看了眼阿禾，轻声说：“阿禾姑娘，锅里还有野菜粥，我去给你盛一碗吧。”
阿禾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看着火塘里跳动的火苗，看着星九跃眼里的疼惜，忽然觉得紧绷了一年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她低下头，把脸埋在膝盖里，压抑了一年的哭声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像山洪冲垮了堤坝，却不再是绝望的哀嚎，而是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暖意。
星九跃坐在她身边，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往火塘里添了块木柴。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交错，他想起刚才阿禾描述的惨状，又想起脑海里那个温和的声音——就在阿禾出现的那一刻，那声音曾说：“至亲重逢，触发‘血脉守护’任务——妥善照料阿禾，助其恢复体力，奖励‘部族联络信写法’与‘箭羽加固技巧’。”
他望着跳动的火焰，心里暗暗想：不管是山神庇佑，还是别的什么，只要能让这一家人好好活下去，他什么都愿意做。
这时，蒙小玉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春丫跟在后面，手里拿着草药和干净的布条。阿禾抬起头，看着她们，忽然笑了，虽然脸上还挂着泪，却像雨后山林里绽开的野蔷薇，带着倔强的生机。
“谢谢姐姐，谢谢春丫姨娘。”她说。
“傻丫头，跟我们客气什么。”蒙小玉把水盆放在她面前，伸手替她拨开额前的乱发，“快擦擦脸，吃点东西，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火塘里的木柴噼啪作响，将木屋烘得暖暖的。屋外的秋风还在呼啸，带着深山的寒意，但屋里的这团暖意，却像一道坚固的屏障，将所有的血腥与苦难，都暂时挡在了门外。星九跃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清楚，平静的日子或许还会有波澜，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大的风浪，他们都能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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