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儿，姜佑宁就纯属看热闹了。
一行人顺着空气里飘的烟火味儿，摸到了一户人家的灶房门口。
灶台边忙活的是王翠芳的儿媳妇——说是儿媳妇，其实更该算她徒弟。
这年头农村里的手艺活，多半就是这么婆传媳、娘教女地传下来的。
姜佑宁笑着朝那人点点头，嘴上客套了句。
那媳妇手脚麻利，乳白的豆浆哗啦倒进大铁锅。
灶膛里柴火噼啪响，林功振呼哧呼哧拉着风箱，火苗噌地窜起，把锅底舔得锃亮。
豆浆让热气逼得直翻花，表面浮起细密的白沫，赵金花不紧不慢抡着长勺搅和，防粘锅又匀热。
姜佑宁杵在灶边，看豆浆从平静到沸腾。
热气氤氲里，豆香一丝丝飘出来，往鼻子里钻。
等滚透了，那媳妇示意能喝了，姜佑宁不客气地舀了一碗。
吹吹气，小心抿了一口。
滚烫的浆液滑过舌尖，一股朴实的清甜从浓豆香里渗出来。
姜佑宁忍不住眯起眼，小口小口啜着，直到碗底朝天，嘴唇齿缝还绕着那熨帖的香气。
众人一碗热豆浆下肚，浑身暖烘烘的，那媳妇就往锅里点卤水了。
姜佑宁抻脖子瞅，只见她从盆里舀了勺灰扑扑的汁液倒进锅——配多少、到底是啥玩意儿，反正横竖没看明白。
卤水进锅，勺子慢悠悠搅动，锅里的豆浆竟像被施了咒，渐渐凝成絮状，又聚成颤巍巍的一团，豆腐脑就成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那白嫩嫩的豆腐脑舀进长条模子，统共备了三个：
两个做豆腐，另一个做干豆腐——
南方叫豆腐皮，到了北边尤其东北这地界叫了干豆腐。
做干豆腐的模子里，那人的手法溜得很：先铺层包布，浇层豆腐脑，再盖层布，这么层层叠叠，跟垒千层雪似的。
最后压上厚木板，再搬来重物重重压住。
水珠淅淅沥沥从模子缝渗出来，剩下的，全交给时间了。
这个时候，天也蒙蒙亮了，灶台上的锅里，那豆腐脑还冒着热气。
王翠华儿媳妇端来的卤汁在粗陶碗里油亮亮的，旁边的韭菜花窜着特有的冲味儿。
往那碗里加点豆腐脑，就是今早的饭了。
姜佑宁先给舅妈盛了一碗，雪白的豆腐脑在碗里直颤悠。
舀起一勺浓卤慢慢浇下去，酱色的汁子顺着白玉似的豆腐脑往下淌，再点上勺翠绿的韭菜花。
用勺子一搅和，豆香和咸鲜味儿就在空气里窜开了，馋得人直咽唾沫。
不过……
姜佑宁看着眼前的这碗豆腐脑，突然愣住了。
赵金花见姜佑宁愣神，忙问着，“咋的，佑宁，不对胃口啊？要不家去喝点腊八粥？”
“不了不了！“
姜佑宁赶紧摇头，甚至打了个寒颤！
现在一提腊八粥吧……
她眼神闪了闪，又恢复正常。
“算了吧舅妈……那腊八粥……没事！真没事！”
刚才她走神，其实是在琢磨豆腐脑的滋味。
这咸香口固然好吃，可听说南方人爱吃甜的，还有浇辣油的。
甜口的会是啥味儿呢？
是撒白砂糖，还是绵白糖？是用冰糖，还是加红糖？
还有人加蜂蜜——是槐花蜜，还是椴树蜜，或是百花蜜？
想着想着姜佑宁自己都乐了。
在这北方农家院，瞎想这些干啥？
横竖也尝不着。
姜佑宁摇摇头，把那些不靠谱的念头甩到脑后。
日头渐渐亮堂起来，院里人有一搭没一搭唠着家常。
几个小时在闲话里悄悄过去，那边的豆腐也压得差不多了。
林功振和林功兴哥俩上前抬起那块沉石头，姜佑宁下意识要帮忙，却被赵金花一把拽住。
赵金花假意板起脸数落，“让你俩哥张罗就得了。”
姜佑宁乖乖站在边上，看两个表哥利索忙活。
石头一搬开，最让人盼的揭包环节就开始了。
老豆腐倒没啥讲究，可干豆腐得有点巧劲儿。
赵金花和王翠华儿媳妇相视一笑，手上活儿可半点不马虎。
只见她俩轻手轻脚捏住包布边角，手腕子轻轻一抖，整张干豆腐就服服帖帖掉下来，叠进旁边的竹筐。
这活儿看着简单，里头有门道——力道稍差点儿，那豆腐皮就得破相。
老豆腐可就随性多了。
姜佑宁眼巴巴守在边上，一见那白嫩嫩的老豆腐揭出来，掏出随身带的小刀，削下一块还冒热气的。
蘸上香浓的卤汁，还有韭菜花。
豆腐到嘴里就化开，温热的豆香在牙缝里打转，跟先前吃的豆腐脑又是两码事。
这要是吃生豆腐，必须得是刚出锅的，要是等凉了，那股豆腥气窜出来可就败兴了。
干豆腐也别有滋味。
姜佑宁切下来一小节，那豆腐皮在指尖颤巍巍的，嚼起来艮啾啾的，豆香里还带着丝清甜。
“嗝——！”
这一早上，从豆浆到豆腐脑，从老豆腐到干豆腐，姜佑宁可是吃了个遍。
为啥起这么大早？不就为这口刚出锅的这口好味道吗！
姜佑宁感觉这一顿饭下去，自己就不用在吃中饭了。
拿着那些豆腐还有那些豆渣就往家走。
刚迈进院门，林家俩小崽子就醒了。那豆腐还带着点温乎气儿，俩孩子从筐里摸出一块就往嘴里塞，啃得嘎嘣脆。
姜佑宁也不拦着，笑眯眯地揉了揉俩娃的脑瓜顶。
院里早就拾掇利索了。
盖帘、菜刀、案板都摆出来了。
这是要冻豆腐了，等过年炖菜时往锅里一扔，吸饱汤汁那叫一个香！
见姜佑宁扬起的嘴角，赵佳桂忍不住问，“丫头乐啥呢？”
“没啥！”姜佑宁赶紧抹抹嘴角，“我就琢磨着，大豆这玩意儿真够意思，简直满门忠烈！”
“种别的庄稼前先种一茬豆，来年地力就足！能直接煮毛豆，能炒盐豆，能发豆芽，更别说磨豆腐这些了——浑身上下都是宝！”
想到这么多的做法，姜佑宁擦了擦嘴角。
赵金花看她那如数家珍的馋样儿，好笑地戳她额头，“你这丫头真会吃！晚上给你拿鱼炖豆腐咋样？”
姜佑宁眼睛唰地亮了，“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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